熊兒，今天星期五

【Mini！微小說。】三種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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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記不記得，那台從我們面前疾駛而過的小黃？

昨天，我終於再次看到它了。一樣的車號，一樣的駕駛。它的車身有點斑駁，右側車門好像被什麼劃過一樣，一道萬劫不復的痕跡歪七扭八地黏在上面，應該是某次和別的車擦撞留下來的吧。司機依然是那位看起來不太友善，蓄著俐落短髮，眉眼間帶著淡淡憂傷，但就連停紅燈都堅持來根菸的那位，就靠在車旁邊。

那台車停在我們家樓下的大型停車場，昨天經過時，我看到那個司機正在替車子上烤漆，沒錯，就自己一個人替它上烤漆。黃澄澄的漆朦朦朧朧地蓋過那道白色的疤，它若隱若現地在那裏，等待烤漆一層又一層地撲上來。他的動作很慢，我沒有看著他把整台車漆完就走了。

今天，很剛好的，當我提著大包小包從車站急急忙忙地衝出來時，他就在我前方不遠處，一人一車，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一直到沒入灰黑色的水泥地。

我走向他們，坐上這台車。

車上撥放梁靜茹幾年前的專輯，和司機的外表不太協調，我私底下想：是客製化嗎？梁靜茹的歌聲有種療癒的能量，高中失戀、大學被劈腿，都是她的歌才把我從循環撥放的自怨自艾中拉回正軌。

「小姐，你還沒說要去哪裡。」司機在第一個紅綠燈的時候開口。

「中正路上的歐式餐廳，謝謝。」我連忙回答，這才注意到駕駛座與副駕駛座的椅子是不一樣的款式，就沒話找話地隨口問問：「這副駕駛的坐墊是專門弄的？」

「對，自己換的。」

「很漂亮。」

司機似乎笑了一下，有點台灣國語地：「多謝。」

「這台車的顏色......好像和別的計程車不太一樣。是嗎？」

又一個紅燈，司機在這時望望旁邊，回答道：「我家小朋友愛這顏色，每次畫畫都一定要加這種淺淺不明顯的黃色。」

為了孩子而改？「那孩子想必很開朗。」

「嘿啊，皮起來都管不住。」司機在鏡子裡的嘴角上揚了一些，「你看這款收音機，還沒做這行以前，我老母都叫我買這組裝在車上。啊就是顏色太雜亂了，一直沒稱她的意換上去。」

這台車組合了他對兩人的牽掛呢！

原本打算就此打住，司機自己又說起來：「我們家那個母老虎就很喜歡這種坐墊，雖然現在錢難賺啦，還是可以自己換一下，心情就好很多囉。」

「先生很想家，可以早早回家的。這天氣冷，等晚了也不太有客人。」

「沒關係啦－－」他拉長聲音，定睛在前方錯綜的車潮，「天冷喔，生意要做啊。有這台車陪我，就有家啦。」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了，我嚇一跳，匆匆伸手去掏包包，挖出震得嗡嗡作響的手機：「喂？」

媽媽在另一頭嘮叨我這時間還沒到家，再晚就要把晚餐收了，順便把我鎖在外面。我勉強承受她的嘮叨，喔喔嗯嗯地應下來，說幾句之後掛了電話。

「你老母喔？」司機把剛剛轉小的音樂又調大了一點：「跟老母講話有點耐性，到這年紀喔，妳就會知道了。」

「嗯。」

「知道喔？年輕人，不要跟我一樣，等到這種時候才用身邊冰冰冷冷的東西來懷念他們。」

我那時候心裡納悶，卻也沒說什麼。

你記不記得，上次看到那台車是為什麼？

報紙上那張灰灰白白的圖片，這台車真實地毀在我們面前，媽媽還把你的耳朵摀住了，怕你被嚇到，但我們卻記得好清楚。

無意間翻出了小時候的日記，我看到那天，我歪七扭八的字顫顫地寫那天多混亂，爸媽莫名其妙地狂衝過來，一臉驚惶驚恐，我拉著你搖搖頭，那張灰白的照片場景被我們遺落在身後，走過無數時間的河。

現在的你很勇敢，一定不怕。

現在的你會自己回家、自己去看醫生、自己買禮物、自己主動做家事，這個家你參與的事越來越多，我參與的越來越少。

現在的你有自己的想法、風格、夢想和領悟，但永遠記得，這些源自於誰。

好好陪陪爸媽，讓他們知道你長大了，好嗎？

讓他們知道再也不用擔心你了，好嗎？

讓他們知道，你不再是需要他們勉強撐起來的一片天，你是你，而且還要能遮住襲向他們的狂風暴雨。

讓他們知道，不管外界發生多大的變化，我們都會一起在最外面，當他們的防護罩，就像那時候，他們站在最堅定的位子，替我們摀上耳朵。

BY 熊兒。2014。0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