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兒，今天星期五

01

「讓開！讓開！這是急症患者！」

  
 他手上操著一本病歷簿，下意識地側身讓出一條路，正對上一雙急切帶淚的明眸，意識到她正推著一個奄奄一息的人向前猛衝。他目送他們的身影隱沒在手術室裡的影子，沒說什麼，繼續和護士討論幾號房的患者。

 
「秦醫師，麻煩你去一趟三零五號房好嗎？」


「三零五號房的病患怎麼了？」他頓了頓，開口問道。


「好像......和訪客鬧起來了。」


 什麼跟什麼？訪客跟病人鬧什麼？秦諒皺了下眉，二話不說走向三零五病房。病房外圍了一圈護士，半不知所措半看好戲，都被他一記冷眼瞪回崗位。


 病房裡沒有如他想像的拳打腳踢，或者大聲喧嘩，只有一幅靜止的畫。


 病床上昨晚才剛清醒的病患，吊著點滴的左手緊緊扣握床邊帶著警戒神色的女子，另外一個站在床邊的女子一臉不可置信，纖纖小手緊握成拳。


 一幅靜止畫，一切不言而喻。


 「......不好意思打斷你們，但是不是可以讓這裡安靜下來？還有其他病患。」他說的當然不是要他們閉嘴，畢竟他們什麼話都沒說，但裡裡外外圍觀的人讓他感到很困擾。


 床上的男子還未開口，站在床邊的女子先一步動了，轉身離開前正好撞上他。


 他微微讓開，女孩旋身逃出病房。


 秦諒看了床邊不安的情侶一眼，沒說什麼，離開前帶上房門，再一記冷眼嚇跑好奇的護士。有個護士看著他，一副有話不敢說的樣子。


 他毫不忌諱地望向她，「什麼事？」


「秦醫師，你的身上怎麼有血？」


 低頭一看，血？他想了想，剛剛那女孩撞上他前好像還沒有。秦諒沒說什麼，走了幾條走廊，在手術室外的塑膠椅上找到那女孩。


「妳的手要包紮。」他不動聲色地接近她，她似乎是嚇了一跳，抬眼望住他。發現他身上有血，面露愧疚。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弄髒你的衣服。


「真覺得對不起，就來包紮。」


她一言不發地跟著他進辦公室，凝視他拿藥膏的側影。


「手術室裡的，是妳的家人嗎？」他背對著她，突然問道。


她又嚇了一跳，過一會兒才道：「我弟弟，他被酒駕的車輾過。」


「......是嗎。」除了憐憫，他無話好說。但在這種時候，憐憫有什麼用？醫院待久了，很多感官都會漸漸麻木，例如體認到一條生命正在手術室裡流逝。 「妳的手會痛吧？」


「......還好，那個，我可以自己來。」她不想再麻煩他，卻被他睨了一眼就嚇得作罷。「坐好，妳兩手都是血，怎麼自己來？」


「謝謝，醫生......你人真好。」


秦諒聳聳肩，用棉花小心翼翼地擦拭，一面道：「我不知道妳怎麼想，但不管發生什麼事，傷害自己是最不值的。」


她怔怔地，低下頭，唇角有絲苦笑：「醫生，我現在好想哭，但不知道該為哪件事哭才好......」


「哭就哭，還要有理由？」


她又是一愣，面對他的淡然，似乎再洶湧的情緒都能漸漸平息。他替她纏好繃帶，轉身走到洗手台前搓洗身上的血漬，辦公室比對著外頭忙得昏天暗地的急診間，靜得有些嚇人。好不容易洗去痕跡，秦諒轉過身來，發現她已經離開了。


沒事了麼？


他靜靜想著，或許在等弟弟的消息吧。秦諒操起病例簿，走出辦公室的同時，又看見那女孩和剛才情侶中的女生在櫃檯前大吵，揉揉眉心，他還是上前了：


 「要吵就到外面去吵，這裡是醫院。」


「你什麼態度？要問就要問這賤女人，好端端的拿什麼雞湯？」情侶的女方插腰大罵，指著女孩道：「要不就快滾，他都放棄妳了，少在這裡丟人現眼的，假好心！」


「不關我的事。要吵請去外面，不然我要通知保全了。」他瞄一眼她，她的姿態彷彿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就乖乖站著捱罵。


「不用麻煩了，我走了。」她似乎感覺到他的視線，淡淡地笑。女孩走向親人正在和死神搏鬥的手術室外，安安靜靜地坐下來。

女人見她什麼都沒說就退讓，也不好再說，摸摸鼻子進病房去了。

秦諒凝視著女孩，嘆口氣，又一次走到她身旁。她白淨的臉上掛滿淚，無聲無息地淌滿臉頰，即使......即使到了臨界點，她仍一聲不吭地承受下來。

「妳特地送雞湯來嗎？」

「啊......」見他來，她又是一嚇，胡亂抹了抹臉，硬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我沒事，醫生......」

秦諒伸出手，輕輕摸她的頭，帶著憐惜、帶著些許心疼。「沒關係，我懂。妳不用硬打起精神，這裡沒人在看。如果他不要雞湯，我肚子有點餓，送我好不好？下次請妳吃飯。」

這女孩的個性一定讓她吃了不少苦頭吧？心事都往心裡憋，為誰痛苦，對方卻被她滴水不露的偽裝矇在鼓裡。

女孩怔怔地抬頭，半晌輕輕垂首，聲如蚊蚋：「他......最喜歡雞湯，而且只吃烏骨雞。我熬了好久，好不容易才做出一次算成功的雞湯，為了給他探病還讓弟弟自己回家，想不到......想不到，根本沒必要......」

眼淚又潸潸落下，他安靜地聽，掏出手帕給她。她微笑著搖搖頭，拿出包包裡的面紙自己處理。

「醫生，你應該很忙吧！不用陪我了，雞湯送給你，我要在這裡等弟弟出來。」

接下微溫的保溫瓶，他走前拍了拍她的肩，她嚇一跳，抬眸望住他。秦諒揚了揚手中的保溫瓶，眉眼似乎不像第一次看到時那般冷漠，她忍不住想，不知道他眼眸裡真正的情感波動都是在什麼時候呢？就在她思忖時，他的嘴角勾起一道笑意：

「我會有機會還給妳的，謝謝。」

回辦公室的路上，他又去探查了一輪病患。路上不斷遇到準備下班的護士，像自由的精靈一樣掠過身邊，蹦蹦跳跳地和同事說掰掰。

夜幕低垂，等他終於得閒坐下時，意料中該冷卻的雞湯卻意外地發燙，他慢吞吞地享用，一面想著九點半點開始的手術幾點該結束，她會不會徹夜守著？一面又想起剛才三零五病房裡的對話。

「還不都是梁詩詩。你說、你說，要是我沒來，你是不是就會收下雞湯？」

「傻瓜，我只喝妳做的雞湯啦！梁詩詩本來就是倒貼的，我什麼時候答應和她一起了？」

他對他們的糾葛沒興趣，只聽見了自己想聽見的事－－

原來，她叫做梁詩詩。

未完.

最近很想寫醫院的故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欸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