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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熊陪我

 

 

〈預見,法國〉


9


慶幸的是一下子便習慣了羊角村裡清晰的空氣,承載了紛亂情緒的羽毛,靜靜沉澱於法國東北邊的靜謐村落。不幸的是夏喬仍被名喚「絳離」的男人找到了,莫名奇妙地多了一個貼身侍衛,挺不自在的。


絳離,就和他這個人一樣,逼人的赤色離開了同系列的紅髮,逕自落下黯淡的烏黑眼眸。


她沒有太意外他倆的重逢,直覺吧!況且,在森林裡時多虧了他凡亞才能找到她;反之,現在她已經像隻珍獸被他牢牢看管,失去了自由,所以這會兒誰也不欠誰了。


「絳離先生,我要換衣服了。」


她絕對沒有針對絳離,只是每回看見他,那種囚犯瞥見看所長的憤恨便讓她不自覺地冷了音調。


……史塔伏什麼時候回來?」他不急著迴避,反倒迎向夏喬的撲克牌臉。「我在想,會不會帶錯人了?原本以為夏喬是一個大美女,想不到……」絳離頗有興味地瞧瞧她猶如賭氣的神情,輕諷地勾了勾唇角。「要是弄錯了,妳可不要賴帳不付啊!」


他在試探她?


夏喬淺淺一笑,轉身離開落滿竹葉飄逸花樣的床鋪。「那還真奇怪,絳離先生。如果你不知道我是夏喬,怎麼特地來運河接人?」


他輕瞥她一眼。「如果我說是巧合?」


「哦,巧合?」她側過螓首,露出似笑非笑的詢問:「史塔伏口中難相處的人,會見路不平就拔刀相助嗎?除了慈悲心突然興起,我想
……你應該不可能吧!」絳離環著手臂,被她反將一軍的神色有些僵硬。「而且,我也不認為絳離先生會因為那晚的事報答到這地步,想也是已經收下我的隱執事給的錢吧?」


「沒錯。」他識趣地笑了笑,不再輕慢地俐落回身,道:「妳跟那些見血就哭得昏天暗地的公主們不太一樣,難怪史塔伏願意服侍妳。」


雖然早料到絳離在試探她,夏喬還是極冷地橫他一瞥,忿恨他的緊迫與輕視。


……我在門外等妳,」絳離沒多看她一眼,逕自走出房間,背對夏喬自木門刺出的目光。


窗外的桂花花苞未放先芳,縈繞她小而精緻的房間,融合陳年木頭薰香,令她忍不住想起名為「巴黎詩人」的舊書店,和總是和善的倫斯小姐。不知道書店整修得如何了?


白色的洋裝因風而起,因風而落,輕輕帶走窒悶的憂傷,遺留淺淡的思念。天氣很好,毫無睡意的她就算躺在床上一整天可能也不會想睡。似乎有什麼在呼喚她,也許是心底兀自出走的靈魂,早就像長了翅膀的信封,注定飄遠他方。


靜靜闔了下眼,再睜開時清澈的藍眸倒映出童話般的花草白窗。


絳離垂著眼,不起波瀾的黑瞳平靜地聚焦在棕色木板地、成群行動的小黑蟻上頭,想著陳舊回憶,讓濃眉小小地擰了一下。歸於風平、回徜浪靜時,這位擁有特殊髮色的男人驀然發現房間裡莫名的沉寂。敲了敲門,得不到回應,打開一個小縫探看,視線久久停在空無一人的閨房。


他接著嘆口氣。「怎麼有這麼過動的女人啊
……


-


「嗯?工作?」頭戴黃色髮帶的婦女與一旁其他人相視一眼,又回眸望望輕便洋裝的夏喬,狐疑地:「小姐,妳是想在這裡工作嗎?」


這下子幾乎在場的女人都停下了手邊工作,見狀,夏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知道會在這裡住多久,想找些事情做。」


「無聊不一定要工作啊!」一位束馬尾的婦人用頸子上的毛巾抹了下臉,額角的髮絲因未乾的汗水閃耀著,眼神卻深不見底:「釣魚、逛街、閱讀都行,為什麼要工作?看妳弱不禁風的,別說是幹活了,沒準連收錢都做不起!難道妳想跟著挖泥礦嗎?」語畢,一群婦人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夏喬默然接收嘲諷,靜靜地嚥下心中苦澀。釣魚、逛街、閱讀在皇宮要多少有多少,如果旅行是為了做這些事,她為什麼還要偷偷摸摸地溜出來?為了多學、多感受、多閱覽世界,才是她在這裡的意義啊!


這裡終究不是生活了十九年的家鄉,也不是溫暖的巴黎,夏喬還是忘了。


果然,隻身在外的她什麼也不是,和凡亞說的一樣。要是沒在巴黎和認識王子的凡亞相遇,大概也是受到這樣的「招待」吧!她還是忘了,忘了放棄期待,忘了放棄自以為是。凡亞,你說的都一一實現了,怎麼辦?


夏喬要怎麼辦?


重新回到孤寂的船筏,夏喬失神的雙眼靜靜地蒙上一層灰,下意識地,將右手輕按在胸口上,彷彿那天覆在上面的溫度與他溫和的笑意都歷歷在目。


有什麼好擔心的?


凡亞一派淡漠的臉難得浮上一抹柔和,像是慈父諄諄教誨,解開心頭亂成一團的結。


與其擔心這悲傷那,不如好好享受當下的人生。


既然無法順利地建立好的第一印象,那麼,她只好把自己推銷給大家認識了!


船身微震,起起伏伏著動盪的思緒。驀然頭頂一沉,她才發覺不知從哪裡飛來的帽子正好安適地停落在附近最突出的休憩點,好一個緣份。甫仰眸,無意間與一雙幾分生澀的眼睛對上了視線!實在想不起對方的名字,她只能一個勁兒地傻笑。


少年的船一下子就貼近身邊,笑容把少許陽光襯得亮眼:「 夏喬 小姐,我是廉西啊!您好嗎?」


喔!廉西。


不著痕跡地複誦他的名字,努力加深此人的印象。「這是你的帽子嗎?」


「真巧,就飛到這裡來,我的確是來把它找回家的。」


「你在
……工作?」她讓他把帽子拿走,好奇問道。


「啊,是的。」廉西黝黑的臉龐滑落汗珠,他揚起袖子抹了一下。「最近礦物看漲,政府覺得泥礦日後可以賺錢,要我們多努力一些。不過人手不太夠就是了,畢竟像我這年紀的能出去工作的就出去,不太會待在這
裡。


「原來還是有人喜歡挖礦的
……」她微微沉吟。


「不是喜歡,是擔心。」


擔心泥礦?


彷彿看出她呼之欲出的錯愕,廉西沒放在心上,苦苦地、無奈地笑了:「是綾。」


……綾?」


「這幾天一直遇不到您,我想代綾跟您道歉。」沒等她從驚訝回神,廉西突來的鞠躬又讓她陷入新一波驚怔。「她平常不會這樣的,只是太久沒出來,變得有點急躁
……


「沒關係,沒有人受傷。」


蒼穹陰鬱,承載了千年萬年愁思,多麼期望一絲陽光侵入。夏喬常常想,若有一天決定不再接收海水的羈絆,廣闊無邊的天際是不是就能永遠平和,存粹地籠罩大地?


「綾她
……」盈盈欲斷地,廉西垂眸,吸了一口氣。「告訴 夏喬 小姐應該不要緊。您也看得出來,綾的身體裡住了兩個靈魂。自從小時候摔進河裡險活,再醒來時就多了芙絲維底的人格,而掺泥礦的河水,就變成喚醒綾心底恐懼的按鈕。」


夏喬忍不住多看了河水一眼,水面上浮淺著平靜卻威脅的力量,的確不容忽視的危險。「那芙絲維底是



「她回不了原來的地方,只好拜託綾分享一半的意識。綾從小到大就壞在一張嘴,別人一哀求,總是沒法子拒絕,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廉西隱約蹙眉,眼角唇角卻滲透明顯溫和,看得她心湖也激起一波波漣漪。這個人,面對青梅竹馬的際遇不但不閃避,反而急著希望旁人理解。這樣的在乎多珍貴,是多少金銀財寶都換不來的真心。


「我沒怪她。」她說,放心地將廉西鬆口氣的神情納入視線,突然狡狤一笑:「你很喜歡她吧?」


他瞬間呆呆地止住所有神情,一抹紅暈悄悄地爬升耳垂,背叛主人的辭不達意:「呃
……有嗎?」


「太過含蓄,她應該不會知道吧!」笑了笑,她也就點到為止。涼風陣陣,溫柔地翻起她深埋心底的思念,就好像觸景生情地理所當然。


「如果方便,可以讓我加入這裡嗎?」


啪一聲,遠方垂釣的老翁俐落收回釣魚線,魚兒直直摔落斑駁堤岸。夏喬脫軌的思緒沒讓廉西來得急轉彎,怔了幾秒,吞吞吐吐確認:「您要工作?」


「是啊!」雙手往後一背,笑得幾分天真。


「您是說
……您要和一群男人一起挖泥礦?」這下真的瞠目結舌了。


嘿!她絕不是賭氣,不是想令看不起她的人刮目相看,更不是想藉由工作找到一點熟悉感、一點與曾經相連的時空碎片。夏喬只是無法享受日復一日待在牢籠逛街、釣魚、閱讀
……不過想著想著,自己卻有點心虛。


-


花凋、葉落;蟬逝、鳥去。秋天的步伐加緊腳步經過了羊角村,染蒼樹葉,轉個彎,又往北方前進了。眼前跌落一隻蟬,她才意識季節千古萬年的輪迴還是進行著,沒有為了任何情緒停留過。


「 夏喬 小姐,這些還要麻煩妳。」


「我知道了。是送去六十三號對吧?」接下工人托送的單據,她信步離開感傷的堤邊。


又一週過去了,在夏喬堅持下,七天裡做了四天苦工;剩下的三天在男人們堅持下改為打雜等幕後工作──像是送飯、交貨單據、倒垃圾、管理工具,因為夏喬到底還是女孩子,男生讓她能少做就少做,薪水也公平分配,沒有分毫高攀或低視。


夏喬莞爾,能遇到他們真的太好了!


「吶,畢竟是傳說,可別嚇得晚上要老婆陪著廁所啊!」


「少來!是你才對吧!」


這天中午艷陽大熾,萬里無雲。送完單據,夏喬還去每個工人的家拿午餐,費了不少勁才找到在工船旁休息的男人們。洪亮笑聲響徹雲霄,像是在與孟秋的陽光較勁。


廉西說關於綾,大家都有自己的猜測,所以大夥兒正在討論這些猜測。


「我說,那人一定是魔女!」一個大叔信誓旦旦地向她起頭,像是就在等她露出瞬間困惑,馬上又說下去:「廉西小子將那女人的故事告訴妳了吧!別太驚訝,這裡就有人認識完成芙絲維底封印的魔女哪!是不是?」


「什麼那女人
……」廉西微蹙眉,換得大叔們開朗笑聲。夏喬眨了眨眼,倒是對他從不提及的「魔女」起了疑問。


「不是綾願意就可以嗎?」


「難哪!身體本來就只容得下一個靈魂啦,不弄個儀式是不行的。」


她遲疑地點點頭。「
……所以,羊角村裡有魔法師?」


「不知道,」大叔悄聲道,心虛的視線左右晃了一會兒,壓低了聲線:「據說她為了吞食能量到處旅行,那一次偶然經過荷蘭,不知道抱著啥心態出手幫忙。」


「不知道害幾個人囉!」


「而且,聽說她的後代在法國。對吧,大漾?」


法國?


突然地,潛意識裡最深刻的國家出現在陌生的對話中,令她原先有點飄忽的視線下意識挪向剛剛聲音的方向。雖然所有人都怔了半晌,但只有夏喬,眼神微微地軟了下來。大夥兒都不說話了,沉默突兀地盈滿正午張狂的熾熱,側著螓首打量廉西恍然大悟的神情,突然發覺自己不知從何時開始已在狀況外。


「請問



名字好像是大漾的大叔從剛剛就一直沉默著,也許是因為他的話本來就少,夏喬並沒有太注意他。廉西望望大漾,放下撐著臉頰的手。「大漾叔,真的嗎?」


「我見過了。」大叔像是太久沒開口,聲音有些沙啞。「那孩子在法國。雖然那時候沒面對面,不過據路過的商人說,那孩子預見了一些事,去英國了。」


「英國?」夏喬又是一怔,一滴墨水滴落在淺藍色的驚怔,一發不可收拾地向外散開。


預見是指預知夢嗎?英國
……


「是
……什麼時候的事?」


有點擔心地望望她略蒼白的臉色,廉西微惑地蹙眉,不發一語。


「一九七三年。」


夏喬喘了一聲,迅速掩住嘴。不會被發現了吧?


一九七三年,是皇家史上頭一樁偷樑換柱,是一場暗地裡替換王子的交易,是國家嚴密戒防、絕對隱密的機密!緩緩浮現的回憶翻起巨大浪濤,竟與多年前的時間點、她在這裡的所有因素不謀而合,烈陽下,夏喬卻感到一陣惡寒,直直侵入單薄的身子。


那孩子
……如果沒說出去就算了,要是無知的孩子到處宣揚,不僅代表國家秘密不保,更嚴重還可能掀起一場戰爭啊!


那麼那孩子,現在不就很危險了?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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