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燈泡.jpeg

06 (最終章)

 

喂!妳幹嘛都不理我?』課間休息時,他一把拉住正好經過的她。

 

她忿然一把甩開他,小小的臉皺了起來。『是你跟阿太他們說的吧?我怕黑的事?』

 

他笑她的小題大作,無所謂聳肩道:『......是又怎樣,他們問我我就說啦,有什麼好生氣的,愛生氣的女人會變老!』

 

『那是我的秘密耶!!大笨蛋!』她怒極了,用力一拳揮在他的手臂上!『我只有跟你說而已,你大嘴巴!早知道就不要跟你好了,絕交啦!』

 

『他們愛嚇妳,還不是因為妳動不動就哭!關我屁事?』他吃痛的退後一步,火氣也扶搖直上,不經大腦的字句脫口而出:『這種事有什麼好生氣的,超痛的欸!絕交啊!誰稀罕!妳這個膽小鬼、愛哭醜八怪!最好永遠都不要和好,凶巴巴老太婆!永遠絕交喔!到時候不要哭著來求我!』

 

『絕交!永遠絕交啦!我最討厭你了!』淺夏眼圈一紅,旋身離開人滿為患的廊道。

 

 

宮蒔還沒回家,屋內一片漆黑。她氣喘吁吁地佇立在門口,忍不住彎下腰,大大深呼吸幾口氣後,丹田發力朝著屋內大喊道:「柊禹,你給我滾出來!!」

 

附近的住家似乎都過著歡樂的夜晚,或是不在,或是喧鬧如市,只有她,獨自一個人站在靜極了的屋子前。

 

「你管我跟誰相親,你管我要不要嫁掉,到底是關你屁事啦!!」她不管自己是不是看起來很狼狽,也不管是不是有人悄悄在看她笑話,只是一個勁兒吼道:「是你說要永遠絕交的!你是大笨蛋!你是大騙子!還假裝什麼都不知道,還自以為很酷,你最渾蛋了!明明就是你說要永遠絕交的......」

 

風捲起滾滾涼意,但眼眶的溫度卻居高不下。眼前的景象糊得亂七八糟,她抬起手腕抹掉眼淚,強烈的孤獨感如冷風般灌入大衣,直滲她的心。十幾年前,她一口氣失去了所有。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她的生活與一切規劃好的未來,空蕩蕩的心即使受到社工與許多善良的人的溫暖,終究什麼都沒能留住。

 

她強烈思念著、渴望歸屬感,最後卻總是一場空。也許,她的心早已與童年尾聲那漫天紛飛的灰燼一起去了不知名的遠方,耗盡下半輩子都沒有治癒的可能。

 

但想到柊禹也許就是住院時每天都來探望她的男孩,她就忍不住陣陣心酸,彷彿某個死去的部分又再次騷動起來。

 

「你不准再躲起來了!你給我出來!你出來......」她終於忍不住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一句話都零零碎碎地說不清了。

 

『愛哭鬼。』

 

他無奈的聲音冷不防從身旁傳來。『我本來就打算今晚要離開,想不到妳居然約會中落跑。就是知道妳會這樣,我才不告訴妳。我讓宮蒔把信丟了,最後她還是給你了啊?』

 

淺夏自淚光中抬眸,終究沒能看見他的身影。她抹了抹臉頰,可憐兮兮地抽著鼻子。「......不要走好不好?我們和好了,以後不吵架了,再說你是真的死掉了麼?可以請宮蒔想想辦法,她一定會有辦法,你不要走,可以等宮蒔回來......」

 

『我也不清楚。』若如同北海道的地縛靈所說,他的身體應該還活著,但起初卻沒有任何回憶。要不是再次遇到淺夏的生死關頭,估計他根本不會記起以前的事吧。『但我似乎已經幾乎沒有形體了,也許......』

 

「可是我不想你離開,這些年我很寂寞,真的很寂寞,我好想念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她抽抽噎噎地勉強說著話,越是緊抱著膝蓋。她比誰都清楚世事無常,每個瞬間都是放手的練習,但她不想再放手,不想再跟任何重要的人道別。「我們會想辦法的,你再等一下......」

 

就算能回身體,也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要是他成為植物人呢?要是身體的期限也到了,回去的同時是否也會向宮蒔所說,形體俱滅?到底要去哪裡,現在又該怎麼做呢?

 

他了然並淺淺地笑。淺夏那消失的後半段話語中,大概也與他一樣不知所措。即使能與靈魂溝通,但終究還是一個普通的人兒,所知所能都很有限。

 

『妳傻嗎。不會有事的啦,笨蛋。』他的聲音有點被風聲蓋過了,必須要很專注才能聽見。淺夏閉上眼睛,努力地捕捉他的話語:『妳知不知道人生啊,近看是悲劇,遠看是喜劇?雖然未來不能都按照心裡想的方向走,但妳一直以來都做得很好喔。不管是以前,還是未來......只要好好過生活,屬於妳的好結局一定會來。』

 

「柊禹......」她欲開口,一股溫和的熊寶貝香氣縈繞在鼻尖,柔柔地將她完整包圍。她大口地深呼吸,滾燙的溫度卻不住盈盈淌落。柊禹的香味就這樣緊擁著她,即使是隔著一個世界的距離,他想在最後時刻到來之前撫摸她多年前就因悲傷而破碎的心。

 

柊禹之於她,無論是多年前的摯友還是這些日子的陪伴,一想到即將從她的世界消失,她便心慌得不能自己。她還有好多話想告訴他,即使是吵架,即使是鬥嘴,她都還想要有更多時間能與他一起度過。

 

「我們會再見的吧......?」

 

柊禹的氣味漸漸轉淡,卻沒能再聽見他的回應。她咬緊唇,狠狠吞下心口那股澀意,堵得她幾乎無法呼吸。「我會去找你,我們一定會再見,你聽到沒有,柊禹......?我答應你了,你到時候不准裝蒜,聽到了嗎?」

 

「砰!」地連連數聲,接連著是驀然艷麗的夜空映入她怔忡淚眸中,綻放的煙花大片大片地開在無雲的天空裡,此時,無論是老人、孩子、女人還是動物,都忍不住停下了腳步,促使來自不同地方的旅人、擁有不同目的的候鳥紛紛靜止般,如醉如痴地將眼前的感動刻劃在心中。

 

淺夏亦靜靜地,深深地凝視天空,斑斕的色彩把未滾落的眼淚也照得美麗非凡。

 

-

 

春天的腳步藏在未化盡的積雪中,白靄中仔細一看,一抹綠意勇敢地穿破障礙,向著溫柔的陽光呼吸著。

 

宮蒔在東京的工作室這幾個月以來都門庭若市,一有空就會順路過來陪她一起吃飯。宮蒔告訴她,如果有需要幫忙的事,肯定要第一個告訴她。在柊禹離開的第一個月,宮蒔幾乎都住在她家。

 

向悠人坦白她的特殊能力後,悠人並沒有如想像的將她視為怪胎,似乎還在適應中。他們依舊很好,還會一起吃飯、談笑生風,互相惡作劇,但她卻感覺不到先前那股悸動了。也許,人與人之間的頻率,能對上是奢望,總是差臨門一腳才是人生的常態吧。

 

她向所有朋友打聽附近的軍醫院、軍營或任何替代役職位,但遲遲沒有柊禹的消息。與柊禹的相遇,彷彿不為人知的奇幻故事,就算與別人分享,似乎也只是落為談料。也是,似乎是柊禹了解她多一些。她連他上的是哪一間國中,又是什麼時候入伍的都不清楚,日本這麼大,她如此渺小,而她卻誇下海口會找到他,不知道柊禹是不是又在偷偷笑她?

 

就算只有一絲機會,她都相信柊禹還活在日本的某個角落,與她一樣每天經歷著日昇日落,好好吃飯,好好地生活。

 

今天的行程也很滿。才剛破曉,她提早按掉未響的鬧鐘起身洗漱。今天中午與社工約在兒福機構,她花了兩天把過去一直陪著她的絨布娃娃、童話書以及國高中時穿過的衣服一次整理好,捐給下一位需要這些溫暖的孩子。一直以來,她都避免走進自己原來的房間,裡面沉睡著太多回憶與感傷。柊禹出現之前,她總是凝視著車禍帶走的人事物,然而在柊禹離開後,她才終於能正視那場意外帶來的收穫。

 

那就是,生活沒有因此背棄任何一個人,因為每一個人都擁有時間。快樂的一天不會因此特別加碼延長,悲傷也不會。


小鎮的街景四季都各有風味。淺夏最喜歡的仍舊是夏天,當夏天來臨,花已開過、枝葉正綠,隨處都能聽見活潑的蟬鳴。現下春天才剛來,等在不遠處的夏天今年也會努力地燦爛。

 

「不好意思。」

 

她過馬路時不經意地穿越了一股古龍水的香味。由於斑馬線上只有她一個人,她也因此習慣地輕聲致歉。

 

手機倏然震動了起來,淺夏提著大包小包的衣服與玩具,一面手忙腳亂地在側包包裡翻找著手機,偏偏手機被雜物壓在包包底部。她懊惱地把東西都放下,這才順利地接起手機。

 

「您好!是,早安!我快要到了,大約再三分鐘......咦?是嗎?機構倉庫的鎖壞了啊?還是您先去忙,我改日再拜訪?」

 

眼角餘光瞥見裝絨毛娃娃那一袋有些不穩,她用脖子夾著手機,蹲下身子收拾,「沒關係是麼?那您方便約哪裡見面呢?......是,好的,那麼我直接去機構門口就可以了麼?交給木下先生?好的,謝謝您。」

 

掛掉電話後,淺夏再次拎起包包,眼睛因陽光刺眼而微瞇。機構正門就在前方,直走就會到。

 

這幾天的下午似乎都有義賣活動,雖然她也受邀當志工,但在把家裡的物資整理出來捐贈之前,總覺得有代辦事項未完成。等都處理好,也一起加入志工團好了。淺夏微微一想,便做好決定了。

 

今天的義賣會也好熱鬧,許多父母帶著孩子來捐贈舊玩具,孩子們一攤攤地逛著園遊會,光是在門口就能聞到機構側門傳來甜膩的棉花糖香氣。她佇立在門口,左右看了看,不意外地找到熟悉的志工正忙於研究如何把放滿補給品的倉庫打開。淺夏輕輕走近義賣會,見到攤位後方忙得不可開交的志工們,把袋子放下,挽起袖子就要去幫忙,卻被一旁鎮守秩序的替代役一把擋住。

 

「不好意思,後面只有工作人員可以進入喔。」

 

「好的!不好意思。」她臉上一燙,果然還是要先把這些物品處理好,再專心幫忙。「我是來捐贈物品的,請問一下,您知道木下先生在哪裡麼?」

 

「木下先生......」值勤的替代役搔搔頭,很是困惑:「我剛來這鎮上,不太清楚。」

 

「木下先生在第24號攤位幫忙,只有工作人員可以進去,我可以帶妳過去。」突然她手上一輕,袋子盡數被來人拎走了。淺夏懵然地跟著對方的背影走,確實遠遠地看得到另一位熟悉的社工木下先生在24號攤位搬運物資。

 

眼前的人似乎比剛才的替代役穩重些,淺夏微微鬆了口氣,會場已經夠混亂了,希望沒有再造成困擾才好。

 

「妳很慢,妳知不知道?」

 

「...啊?」淺夏以為自己聽錯了,連忙趕緊跟上他的步伐,卻聽到他有些熟悉,卻又如初次見面般的嗓音:「妳找不到我,我只好自己來找妳了。」

 

他突然停下腳步,來不及剎車的淺夏一舉撞上他寬敞的背,她揉揉鼻子,鼻子很疼,但她卻怔住了。

 

是......熊寶貝的味道。

 

他轉過身來,背光的關係,令她看不清他是什麼表情。「我平常可不在這個鎮上,也不在東京,依妳慢吞吞的速度,可能得再好幾年才能找到我。」

 

「啊......」似乎失去了言語的能力,淺夏怔怔的凝視他,一身軍裝,意氣風發卻沉穩如石的他。他的臉龐活脫脫就是兒時模樣的成熟版,輪廓都沒怎麼改變。他的眼眸黑如墨,但摻了一些陽光的暖意。柊禹看她呆愣,沒轍地笑了笑,伸出手彷彿要輕觸她的臉頰,卻臨時改了動作,驀地彈了一下她的額頭!

 

「痛!」她正要抗議,話音卻被輕輕擁入他寬厚的懷抱中。鼻尖熟悉的氣息彷彿將她拉回了現實,每呼吸一次,眼眶就越熱。淺夏嚴重哽咽起來,忍不住伸出手,緊緊將他抱在懷裡。

 

「妳是找到九州去了啊?我在大阪啦,笨蛋!...奇怪,妳小時候有這麼愛哭麼,愛哭鬼?」柊禹溫和的嗓音在胸膛隆隆作響,淺夏用力吸了吸鼻子,又是一拳捶上他手臂!「日本那麼大,我已經很努力了好不好!哭是因為生氣啦!你這個笨蛋!」

 

「咦,不會痛耶,我現在身子練得很好,妳想要打痛我,可沒有以前這麼容易了。」

 

「你......!」

 

明明相擁著,兩人卻停不下爭執。

 

後來木下先生抽空過來接收淺夏帶來的物資,一經介紹,這才知道幾年前來找過淺夏的就是柊禹。他搔搔頭,「後來我就忘了還有這回事。柊禹這小子不定時會回來幫忙機構,但你們倆遲遲都沒有碰面。原來你們這麼小就認識了啊?」

 

「是啊,認識很久了。」柊禹的手臂有太陽曬過的痕跡,正中午的關係,一顆顆汗珠將他的皮膚照得微微發光,很好看,是活著的證明呢。見淺夏盯著自己看,他很不穩重地對她做了個大鬼臉,手放鬆地垂下,自然地牽住了她的手。

 

義賣會的某個攤位似乎出了問題,同時聽見遠方倉庫需要人手的呼聲,看來他們需要分別去幫忙。

 

雖然可能不能一直在一起,但他們最終會找到回對方身邊的路。還有很多事想告訴他,也還有很多問題要問他,沒關係,他們接下來有的是時間。

 

 

全文完。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熊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