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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瓜

 

03

 

時候那場車禍,造成她有部分的記憶一片空白。

 

她清楚記得車禍前的事,以及悲劇發生時,那與炙熱陽光混合的甜腥味道。蒸蒸上騰的熱氣或是滿溢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不記得自己哪裡痛,不記得聽見了誰的呼喊聲,就連搭救她的是人是鬼都不知道。當她再次醒來,就發現自己喪失了嗅覺。

 

隨著外傷開始癒合,她發現自己逐漸恢復嗅覺,是第一次在醫生轉身後聞到另一個不同的藥水味。

 

「看到了麼?那個男孩在妳剛進來的時候每天都來看妳,還有叔叔後面的女孩也是喔!」隔壁床的女孩指著醫生的背影。淺夏是一頭霧水,醫生叔叔的後面沒有人呀。

 

「又在胡說!」女孩媽媽開口斥責,「別亂說話,會嚇到人的,她好不容易才醒來,讓人家好好休息。」

 

「是真的嘛!那個女孩每天都在她床邊等著跟她玩......」

 

「好了!」女孩被媽媽冷不防打斷,唰地將隔簾拉上。

 

女孩的話很多,個性大喇喇的,很快就敲開淺夏封閉的心房。母親不在身邊時,女孩還是會告訴她那些她自己看不到,但正在發生的事。例如隔壁的安寧病房,有個奶奶會每天來看裡面的爺爺;兒童病房會常常有新的小朋友過來玩,但大人都不會罵他們講話太大聲......等等。淺夏是病房裡唯一會聽她說的人,其他兩個床位的孩子不相信她的話,每天都吵著要換病房。

 

從那時開始,淺夏注意到她所捕捉到的味道,與女孩說的故事相當吻合。像是今天病房來了幾位新訪客,穿著甚麼樣的服裝,年齡多大......等等。

 

在那間病房裡躺了三個月,她和女孩無話不談。女孩的身體不好,似乎是從小心臟就有缺陷,已經住院好幾年了。她常常需要進手術室,但很快就會回來,很快就會醒來陪她聊天。然而某天晚上,女孩被送進手術室,淺夏便再也沒見過她。

 

淺夏縮在床上等著她回來,那一晚醫院似乎特別冷,她裹著毛毯瑟瑟發抖,強迫自己醒著。她聽得見門外急促的腳步聲、護士們冷靜有條理的說話聲,但就是沒聽見病床往這裡移動的聲音。直到曙光擊破黯夜,她突然間在鼻尖聞到一個很熟悉的味道。

 

她知道,女孩不會回來了。

 

淺夏悠悠睜開眼睛,淺漾的氤氳在她微睜的眼眸印上一層水霧。即使事過境遷,她仍常常夢到那段時光。每當想起女孩,她都會深呼吸,她會永遠記得女孩的微笑與氣息,那是她伸手不見五指的歲月裡,最溫暖耀眼的光。

 

陽光的腳步踏入房間,揚起溫柔的風,拂動著米白色的落地窗簾。

 

 

今年的員工旅遊是前往國境最北端--北海道。從消息宣布到正式啟程,公司使用了最短的籌備期,似乎是很早就已經安排好了。然而冬天還沒走,春天還沒到,參加員工旅遊的人比預期少了很多。

 

正合悠人的意,因此包含淺夏在內的幾個同事難得參加了公司舉辦的活動。飛機著陸後,淺夏才開始有度假的心情。

 

他自然也是跟她一起前往北海道。礙於飛機上無法正常使用手機,她僅能透過嗅覺來確認他是否有跟上。最近總是頻繁夢見過去的事,早上的夢之外,她也夢過幾段回憶,都是在意外發生之後,她找回嗅覺期間的事。

 

有些不尋常,但多想沒有益處,淺夏決定這段時間,她要好好放鬆。

 

接送他們到飯店的遊覽車上撥放著流行音樂,悠人用他惡搞的歌詞胡亂唱著,逗得車上的人喧嘩大笑,她搶過悠人的麥克風硬是唱著原本的歌詞,但悠人不氣餒地繼續用胡鬧的歌詞蓋過她的歌聲,漫長的車程在日落時熱鬧地劃下了句點。

 

他一直靜悄悄的,不曉得是不是睡著了?鬼需要睡覺麼?

 

『看妳很開心,不想打擾妳罷了。』剛這麼一想,他的訊息便跳出來。『鬼不用睡覺,妳連這個都不知道。』

 

「什......」淺夏哼了一聲,她又不是鬼,怎麼會知道!

 

『妳要小心點,這間老飯店有不少喔。』

 

這無法控制,聞到祂們就像呼吸一樣自然,被纏上就麻煩了。況且她是來放鬆的,就算遇上了,她也懶得管祂們。只能儘量待在人多的地方,祂們還是會避開人潮的。

 

他又安靜了下來。

 

「歡迎光臨。」飯店的接待人員整齊地站成兩排,劃一地鞠躬感謝他們的光臨。雖然飯店已經很有年代感,但就是這一點聞名於北海道,充分利用顧客對於「溫泉起源」與古早味的好奇心,除了將自家的源泉化為「飲用泉」外,更擁有多達5種泉質資源,如硫磺泉、芒硝泉、食鹽泉、酸性綠礬泉、碳酸氫鈉泉等。每種溫泉都有不同的療效, 每個人都躍躍欲試。

 

本身也是溫泉控的淺夏,在放下行李之後,迫不及待地收了簡單衣物前往大眾池。

 

他則被留在房間,基於道德感與淺夏的耳提面命,他是不會踏足女湯一步的。等到女同事們紛紛換完衣服出去後,他才從外陽台回到房間。以往的記憶已十分模糊,雖然不明白生前的他是甚麼樣的人,但淺夏以往遇過跟前跟後的男幽靈,對於他們想看到或涉足的區域,如果他還有肉體,光想像就能榨紅臉吧。

 

這間房間的壁櫥裡似乎住著「老客人」。他輕輕地靠近,能聽到裡頭窸窣不知道在做甚麼的聲音,猛的拉開壁櫥,只見一個身材矮小的老頭窩在裡面,身邊有散落一地的碎銀子。

 

『哎呀!您怎麼知道我在這!』老頭嚇得五官一皺,『您是戰敗的士兵麼?我在這好多年了,拜託別趕我走,也別搶我的錢。』

 

與其說他是幽靈,這老頭更像是地縛靈。自古以來就有許多地縛靈的傳說,地縛靈並非惡靈,只是生前對於建築物的執念,造成他們遲遲無法離開,成為守護建築物的神靈。老頭的身體與這壁櫥相連,想來不會造成住客的困擾。

 

老頭抓抓屁股,又「哎呀」了一聲,歪頭打量他。『你是生靈啊!到這邊來做啥,還不快快回去你的地方。』

 

『我是來找回身分的,既然您在此地逗留許久,想順便問問您,』他乾脆在老頭面前坐下。『我醒來時不知道該去哪,站在一條車來車往的大馬路上。我在天橋上遇見一個感受的到我的女子,總覺得好像認識她,就一直跟著她。您是否遇過這種困擾的靈魂?』

 

『該不會是剛剛那位鼻子丫頭吧?』老頭隨意取了個難聽綽號,哼哼道:『那丫頭不像一般有陰陽眼的小兒,在我們靈魂看來,她的鼻子會發光呢。』老頭見他沉默,低頭繼續數起碎銀子:『我沒見過你這樣的生靈,不記得自己的身分,就是肉體消亡的結果啊。生靈在外頭閒晃,49天後也會消逝的。我看你的形體,搞不好剩不到20天啦。』

 

本寄望地縛靈活的久(?) 會明白些他不知道的事,看來他要找回身分也沒那麼容易啊。

 

回想宮蒔小姐說他很特殊,也許就是在說他生靈的身分吧。

 

窗外又飄起雪花,天才剛暗下來,不規則的小冰晶輕輕飄落在甫亮起的路燈,無聲無息地融蝕消滅。

 

「啊--啊,好舒服啊!」淺夏心滿意足地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晚餐是螃蟹吃到飽。酒足飯飽,她癱坐在榻榻米上,摸著圓呼呼的肚皮。悠人又幫她倒了一杯啤酒,「嘿咻」地在身旁落坐。

 

「喝完這一杯,我想去外面看看雪,要來麼?」悠人似笑非笑的問道,仰頭喝了一大口啤酒。

 

淺夏數了數他手邊的空酒杯,忍不住打趣道:「喝那麼多,你可別走輸我喔!」

 

這間經營了一個世紀的溫泉酒店,由於地點偏僻,沒有光害,因此連夜景也是數一數二聞名。淺夏微醺地踩著木屐,在溫柔散落雪花的小徑上愉悅的轉圈。悠人走在身後,附近不時傳來其他住客高歌,以及其他同事玩遊戲笑鬧的聲響。雖然吸進去的空氣如此冰涼,但剛泡過溫泉而暖烘烘的身子卻使他們剛好融入在這片雪景當中。

 

約莫八點,附近的酒店似乎都將燈光轉暗,幾乎看不見了。小徑很長,路燈卻稀疏,他們沿著雪花與路燈的照明一路走向碎石子地的下坡。

 

「你怎麼這麼安靜?真不習慣。」驀地,淺夏轉過身子,找到悠人難得沉靜的神情,嘻嘻笑著碰了下他的前額:「該不會泡完溫泉來這裡著涼了......」

 

他沉默地含握她的手腕,令她愕愣抬起螓首,他便低頭吻了她。淺夏渾身一震,感受隱隱的電流通過四肢百骸,唯有腦袋脹熱......當她閉上眼的同時,那跟著她來到北海道的柔軟劑香味默默縈繞在鼻尖。

 

淺夏突然睜開了眼睛,輕輕將悠人推開。悠人深邃的雙眼凝視著她,似乎在等待她說些什麼。

 

「......你先回去吧!我晚點再回去。」

 

悠人唔了一聲,讓她自己小心,便轉身離開。

 

她還暈呼呼的,小徑不知不覺被她走到了盡頭,再往前就沒有路燈了。

 

總覺得......好像隨時都受到了監視似的。淺夏暗自腹誹,明知道他隨時會來,卻又賭他來的時機。手機還被她留在餐廳,因此即使她在這大肆抱怨,也不用去管他都回了些什麼。

 

「你也太會挑時間了......」但她最後還是只說了這句話。

 

突然,鼻尖的味道複雜了起來。淺夏聞到一股難聞的味道,某種腐敗的、陌生的氣息,彷彿就在附近。這下不妙了,淺夏環顧下四周,雖然甚麼都看不見,但肯定在的。

 

她不像宮蒔有驅靈的能力,只能脫下木屐,快步往飯店的方向奔跑。

 

空氣這才開始冷冽地侵襲她的鼻腔,真糟糕,她怎麼會忘了,這種時間裡,深山的樹林是最不安全的地方,她明明都知道的。淺夏越跑越快,但那股腐臭味仍然緊緊地跟在身後,眼看就要回到小徑的起點,驀然被甚麼絆了一跤,她重心不穩地驚叫了一聲,猛然摔出小徑兩旁的圍籬,滾下邊坡!

 

「淺夏!!」

 

滾落的當下,世界突然變慢了。摔落邊坡之前,她圓睜著眼睛凝視著上方,白花花的,是陽光,還是雪花?......彷彿回到那場車禍現場,爆炸的前幾秒。有個人帶著她跑了好遠,而且,她認識那個人--......

 

柊禹。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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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