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兒，今天星期五

〈歸途與邂逅〉


18


連日旅程都在馬車上度過，夏喬習以為常，所以每次停靠都是第一次出門的綾耐不住性子的結果。沿路經過不少市集，綾難得的孩子氣也是夏喬默許的主要原因。


馬不停蹄的歸途也稍嫌乏味，夏喬心一橫，決定在這裡大大休息幾天再啟程。天氣晴朗，市集上密密麻麻的人影有的推著他們走，有的阻礙前進，她牽住綾稍小的手心，就怕在茫茫人海中一起迷失了彼此。 


綾第一次逛市集，不斷喊這喊那的，活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她把知道的都告訴她，剩下的便與綾一起探險去了。


「這餅乾怎麼紫紫的啊？」綾挑起一塊，不很欣賞地皺了臉。


「小姐，這是由薰衣草香氣烘過的餅乾，請聞聞，上面有新鮮的薰衣草香喔！純正薰衣草種子，不僅有宜人味道，還有安定心神的作用。來，請試吃看看吧！」


「薰衣草就薰衣草，幹嘛拿來做餅乾？」


嘴上這麼說，綾仍接下那塊不大順眼的餅乾，也沒讓小販聽感想，逕自踱到下一個攤位。


望著她自得其樂的背影，夏喬微微一笑，綾的心情好壞最容易看，越率真，越是她自己。


離開羊角村前的最後一刻夏喬都還認為綾不會跟來，但廉西都那麼說了，按照綾的思維大概求之不得吧！所以廉西把一張綾該注意的「說明書」給了她，上面記載著避免引發過敏的食物。


到底她帶來的是少女，還是時時需要關注的五歲孩童？


『綾就麻煩妳了。』


午後時分，多的是趕路的商人卸貨在各個攤位，人山人海，又參雜著馬車、小貨車大小不一的影子，市集越是熱鬧，身處異地的孤寂越是清晰沉重。


夏喬注意到一攤專賣手工拼布袋的小販正因生意興隆而水洩不通，人與人間的縫隙還看得見以暖色系為主的成品被客人一個個捧在手心上，愛不釋手地想帶回家，卻又不斷喊價。人群稍遠的地方一個長相清秀的男人也在欣賞，輕挑起一個，然後無聲地放入大衣口袋中，轉身就走──


「先生，打擾一下。」夏喬皺皺眉，剛才這個人沒付錢吧？


「什麼事？」


「小本生意的錢你也要剝削，不是太過分了嗎？」


「妳在說什麼？」見來者是個女人，男子眉一挑，音調高了幾度。


男人還在耍賴，她鄭重地、一字一字地說：「請交出來，你剛剛放進口袋裡的東西。」


「見鬼啊？」嘴上凶狠，他仍堅持不把布袋拿出來亮相給圍觀人群：「大白天的誣賴人，這女人有病嗎？」


「大白天的偷東西，你才沒長腦袋吧！」夏喬望了望人群，回頭看了男人一眼，驀然揚聲大喊：「有小偷──遭小偷了！來人啊！」


「妳……媽的！」


男人惱羞成怒地大吼一聲，也不看夏喬是女人，一拳便往身上揮落！人人倒吸一口氣，卻沒聽見預料中的慘叫──夏喬俐落閃避，並同時掃中男子的下顎，一聲斷裂即刻清晰不過地響起。


沒傷到人反被打裂牙齒，男子連瞪圍觀人群的膽量都失去了，怒極盯住夏喬靈活的身子，衝上前將她雙臂緊緊拽住，沒等痛楚發作，她迅速而準確地狠踏他的腳板，男人吃痛悶哼，趁著力道急收的瞬間，她又掙脫出來，雙臂由下而上緊箍肩骨，毫不留情地用膝蓋撞擊脊椎！


「啊！」男子慘叫一聲，來自脊椎的悶疼使他無力反擊，只能憤恨地粗喘著。


「認不認罪？」


「認什麼……哇！」背脊一痛，男子才慌忙改口，額上細汗密密：「認！我認罪、我認罪！」


人群以兩人為中心形成市集裡另一番天地，夏喬忽然放開男子，冷眼看他撲倒在地的狼狽模樣，直到撞上綾似笑非笑的神情才稍有變化。縱身切入圓的交界點，夏喬沒注意到男人站在身後狡猾的獰笑，才覺得不對回頭，猛然被揮來的拳頭敲得眼冒金星……


「夏喬！你這傢伙！」綾臉色一變，從旁觀者猛地衝入戰局，卻被瞬間沸騰的人群擠到一旁，個個人高馬大的，綾連夏喬也看不到，只能束手無策地掂著腳尖被人群淹沒。


男人制住夏喬很是得意，全身重量都壓在她身上，還一面哈哈大笑。她有些喘不過氣，瞇著眼，思索著脫身方法。碎石子摩擦臉頰帶來細細刺痛，夏喬好生無奈，要嘛把她打死，也別一直坐在身人家身上行不行啊？


陽光突然刺得所有人睜不開眼睛，滑過劍身後與空氣形成完美切面，冷情而俐落，輕輕一揮便能在天空畫出一道裂縫──


「無恥之徒，再不放開讓你下地獄！」脖頸一陣冰涼，男子不回頭也知道旁邊有一把多鋒利的劍，顫慄地、緩慢地起身，深怕那冷冰冰的溫度會嵌入體內狂流的滾燙血液。


長劍隨著男人移動，直到還呆怔的掌櫃連忙擒拿小偷才終於垂落。


夏喬狼狽地坐起身子，眼前冒出太多隻手以致頭暈目眩，花了一番力氣聚焦才意識到伸向她的只有一隻手。「沒事吧？」


男子一身墨綠，雙肩處有金鑲的曲線紋路，為他多添幾分貴族之氣。伸來的手柔和不失風度，恰到好處的碰觸與距離，第一印象分數，夏喬給得很高。


「還好，謝謝。」她抓住他，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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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人是垃圾啊？把妳壓在下面還這麼開心──變態！」一面敷藥，綾一面咒罵剛才的男子。


她則無奈笑笑：「是我大意了。這種技倆還是第一次見到呢！」


「真的假的？」綾驚呼一聲，「那就是妳太少打架了。告訴妳，男生和女生打架時，只要打不過就會裝死。」


「常打架也不是好事吧……」她再無奈。


「喂，妳和凡亞打過架沒有？」


夏喬皺眉，提凡亞做什麼？「沒有。」


「我和廉西就常打架，這樣還可以訓練身手。」


「廉西只能當妳的沙包吧！況且和凡亞打，我一定輸的。」她還被他救過呢！


「凡亞也捨不得打妳吧！」綾繼續撥弄著繃帶結成一團的死結，「我看，凡亞一定喜歡上妳了。」


藍眸一僵，她很快平復瞬間愕然，淡淡然道：「誰說的？他沒告訴我。」


「這妳就有所不知了。他託我辦一件事，不過，他說是祕密。」


夏喬打量綾怎麼也藏不住的得意，半晌，想起廉西既擔憂又不捨的叮嚀，也笑了起來。


「那沒辦法，我也不能告訴妳廉西交代了什麼。」


「廉西？」綾手上的棉花棒突然用力，夏喬哀叫一聲，才馬上鬆手：「廉西帶話給我？」


「他是說給我聽的，恕不奉告。」夏喬把棉花棒從她手中抓回來，沒轍地剪開綾包得亂七八糟的繃帶。這麼小的擦傷，虧她浪費一大堆繃帶。一面上藥，一面覷著綾陰晴不定的神情。


對夏喬來說，凡亞是一場夢吧！一場敵不過現實與命運的美夢。還記得樹上那晚之後他們再也沒對話，雖然早有預料，夏喬生存的力量終究與他每個欲言又止的線索一樣，終究黯淡下去了。


「打擾了嗎？女士們。」


男子翩翩邁步，夏喬似乎又聽見由提琴演奏的高貴旋律伴著他來到，換了一套淺藍衣裳，渾身散發和平的氣息。她正要起身，被男子一手按住左肩，柔聲笑道：「妳受傷了，不要亂動。」


她恭敬不如從命地坐回去，看男子輕悄入坐，也泛起和善的笑容。綾皺皺眉，對男子的刻意接近不太欣賞，卻難得地沉默下來。


他說，有些掛心被一個魁梧男子重壓的夏喬，也好奇兩個女子的目的地會是哪裡，所以過來看看。探問之下才知道已經到了荷蘭邊境，夏喬不禁微詫，當初從法國抵達羊角村不過兩天，原來史塔伏帶著她走捷徑，大概是怕她無聊才刻意安排的吧！


「妳們要去倫敦？」他怔了怔，抬眸打量正在啜飲的夏喬與綾，語氣甚是擔憂：「妳們難道不知道倫敦在動亂？這時候去很容易被捲入是非，妳們兩個女孩子不太安全吧！」


綾迅速白他一眼，還是忍不住開口：「不知道？誰不知道還說不清呢！」


「這麼說，妳似乎很了解？」男子不動怒，柔和眼眸仍漾著水色，偏頭面對她顯見的排斥。「我在這兒住好一段時間了，很多事只憑著商人間的消息得知。如果不小心冒犯妳，先賠不是了。」


「不要緊。」綾哼了哼，懶得回話，夏喬忙打圓場，「我們也是聽說的，有點擔心所以打算回去看看。」


「妳是英國人？」


「沒錯。」


綾靜靜盯著男子，還是不欣賞地皺起眉。總覺得男子的每句話都經過思考──思考固然好，但每句話都像是經過縝密思考，真實的個性就被隱藏了起來。所以當他問夏喬是不是英國人時，她就有種被算計的不好預感。


「夏喬，我們走啦，這裡無聊。」她決定先溜為妙，以免真的掉進什麼陷阱。


只見男子一愣，眸中閃現異色，遲疑地放下手中把玩的精緻湯匙：「妳叫做夏喬？」


她不回答，只是靜靜地擰了眉心。又來了，又來一個她完全沒印象又認出她的陌生人，夏喬確定沒見過這個人，所以直視著他，等他的沉思告一段落。


「別緊張，不認識我是正常的，我也只是聽說過妳而已。」男子見她微微困惑，清雅的臉浮落薄紅，像是對於「夏喬」這名字的本尊有點訝異，而不自覺地互相對照起來。「我也是英國人。別問我怎麼知道妳，也只是聽過幾次，沒什麼事。」


「這樣嗎？先生，我們有急事必須先告辭，不好意思。」


綾難得說出這麼體面的話，她才回過神，就被綾死命地拖著走。夏喬怔怔地回頭，只來得及對男子說聲「失陪了」就被綾帶離了氣氛詭異的小攤子。


而就在回眸的瞬間，男子正好抬頭對上她的視線，夏喬愕然，久久處在震驚中。


難怪國王要她趕快回國！


馬車顛簸上路，迅速奔向她一心繫的珍貴機率。景色後退，她前進著，一顆心幾乎不能負載那瞬間的衝擊，一時間不知該進該退，還是留在原地……


男子的眼眸，是與國王如出一轍的海藍色啊……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