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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心黑板  

 

 

舊書店與胡椒


4

午茶時間一到,凡亞便帶著夏喬去見一見那神秘的占卜師。因為父母不信占卜,皇宮裡多的是神父,「占卜」這件事就矇上了神秘而不可直視的色彩──換句話說,她終於能見到有生以來從未接觸的占卜師了!


「她
……拉拉貓小姐以占卜賺錢嗎?」夏喬在街上找不到符合想像中占卜師的居所,納悶問道。「每次預見的事都得找當事人討論,會不會累壞了?」


而且,聽說她還是上了年紀的人呢!


凡亞向著她顯見的擔憂,莞爾一笑。「這種問題,待會問本人不就更清楚了?」


「那,她也會順便告訴我,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好嗎?」


「對你好
……需要為什麼嗎?」


夏喬登時語塞,匆匆一笑,別開了視線。是啊,是她自己想太多了
……


兩天,短短的兩天,她好像已經習慣與凡亞形影不離。凡亞基於神諭收留她、照顧她,保護她,明明知道多想只會令自己受傷,卻還是不知不覺地因為他不經意的小動作而影響判斷。都是神諭的緣故,想把一切視為個人因素的她,是不是
……太自私了?


身後的人遲遲不作聲,凡亞側身望她,夏喬才驚覺一直沒有回應,勉強朝他一笑。


「因為心裡想做才表現出來,這有什麼難的?」他緩步等夏喬,才一同邁步而出。凡亞沒輒地輕敲她前額,瞬間的碰觸令她眼神又一陣慌亂。


好糟
……糟透了。夏喬心中暗暗叫苦,紛紛亂亂。


-


拉拉貓比起她的預想圖蒼老一些,卻不失風韻。夏喬悄悄地打量著和凡亞寒暄的占卜師,她歷經風霜的面孔、睿智的靈眸和大度的語氣不若謠言中猙獰,反倒有種安心的感覺。她剛剛注意到拉拉貓的雙眼是罕見的羅蘭紫,不知何時,那雙富有魄力的紫眸已經越過凡亞凝視著自己。夏喬吃驚一怔,連忙正式欠身問好。


兩人在拉拉貓的住處待了一個下午。拉拉貓說,他們不需要再形影相隨,目前都還安全。然後回答了夏喬許多奇奇怪怪的問題,不外乎身體狀況、興趣走向、收入狀況等等。凡亞過程中偶爾開口,其餘時間只靜靜聆聽。


向晚時分,拉拉貓主動起身表示送客,兩人也趕忙離開座位。一個閃神,拉拉貓嚴肅的面孔離夏喬很近很近,她嚇得踉蹌退後,被凡亞接住。驚覺禮節全失,她慌張道歉。


但占卜師沒有挪開視線,透過四目相交的緊密連結中,夏喬下意識從她低迴的叮嚀中嗅得一絲不安。


「妳可以回家了,回英國。」


她高深莫測的神情太鮮明,像是記憶裡抹不去的恐懼縈縈繞繞。明明只是提醒她回家,夏喬卻有一種感覺,一種
……壓迫的感覺。


一直到凡亞拍她的肩,她才從轉了好幾圈的思緒中回神。


「你要回去嗎?」


夜色把他的銀色髮絲嵌上月光淡淡,而夜涼如水,搭上他銀灰明眸中不小心摻入的柔和,協調而好看。


呃,」夏喬怔忡回答,暗惱自己不對勁。「我不知道。」


剛剛凡亞在場,她沒辦法弄清兩人的淵源。如果能水落石出,她也許就能讀懂凡亞偶爾的溫柔。


「既然她要你回去,就回去啊!」


……」可是她才來兩天。


「有家可以回
……很幸福的。」


夏喬靜默著,才觸見凡亞惋惜的笑容,下一秒猛地撲倒在地!「嘩啦」一聲,伴隨不知哪家潑出的水順勢濕了一身。凡亞的微笑僵在臉上,狼狽的夏喬卻像尊冰雕動也不動。


「喂,你
……」凡亞蹙起眉,腳尖一轉,回到她身旁。「你還好嗎?」


「我不回去。」賭氣似的,夏喬髒污的臉上寫了滿滿的叛逆,眼神彷彿在指責他剛才說了什麼失禮的話。凡亞呆愣住,淨瞧著不語。夏喬環抱膝蓋,不在乎自己此刻多狼狽,鼓著臉頰逕自喃喃:「不回去,我才不要回去
……


「為什麼?」他奇怪著王子沒由來的任性。


眸光一轉,夏喬投過來的眼神很是委屈。「我還不想回去。」


王子,你不會待上癮了吧?」


……


「這樣不行,後果草民承擔不起啊!」要是英國派兵要人,他一百條命都不夠賠。


「我又不會添麻煩。」


……」換凡亞沉默了下來。


夏喬偏過臉,不服氣地拒絕承受他的沉默。


「如果是錢的問題,我們來比賽吧?看看誰可以賺最多錢。」她沒頭沒腦的提議引起凡亞頗有興味的注視。夏喬沉吟半晌,抬頭看他。「先說好,不能利用關係、拒絕非法事業。」


他見她意有所指,不客氣地笑笑,故作無所謂之姿道:「規則是你定的,如果失信了怎麼懲罰?」


「懲罰
」她沒想到凡亞當真思考到這種程度,出現一時啞然的窘狀。


凡亞如銀光般的眼睛瞇起來,月光下閃耀懾人的氣質。夏喬掙扎了一會,此時此刻,她為了什麼比賽、為了什麼犧牲,從開口的這一刻起她再也分不清。「失信的人
……幫蘿拉小姐做一天的生意,怎麼樣?」


「那是我的。」他看似冷冽的唇角勾勒出無從分辨真假的柔和。「如果是你,抓三隻蜘蛛給我。接不接受?」


……蜘蛛!夏喬眉心糾成一團,光想像那種全身都有毛的八腳生物,一陣雞皮疙瘩爬滿全身。


不行,夏喬要勇敢一點!她暗暗告誡在心,可惡的凡亞,明知道她怕蜘蛛還
……臭凡亞,章魚!笨蛋!蠢木頭!夏喬深呼吸一口氣,暗暗握拳。反正,贏了就好辦──他提得出來,她就沒理由說辦不到!


……可以。」


凡亞當然不知道自己剛才在夏喬的自白中被罵了幾遍,只滿腹興味的打量她看似壯烈犧牲的慘白臉色。


恰好拉拉貓說危機解除,夏喬又不願意回國,這場競賽算是來得恰到好處。翌日,夏喬敲過晨鐘後便上街去了。她悉心注意商店街動態,一直觀察到下午茶時間,原本打算在一間新開的鞋店待下,卻臨時被一位也注意她很久的女士攔下,問她有沒有當舊書店店員的意願。


同時,凡亞也順利在原來的客棧「旅行者」找到兼職。雖然掌櫃不太樂意,但一時找不到廚師助手,只得硬著頭皮答應了。


兩人在不同環境下快速成長,卻都對彼此成績不聞不問。


凡亞不問,是因為認為純粹玩玩,不用給自己或夏喬太多壓力。而且夏喬每天都很晚回家,一碰床就睡到天明,有時甚至連早餐也來不及和他吃,以沒做過苦工的貴族來說,很辛苦。


而夏喬不問,則歸因不耐操的身子。她擔心一問,雙方都得坦承工作狀況,那凡亞就會知道她其實做得很辛苦、很疲倦、天天睡眠不足,顯得她很脆弱。


夏喬承認自己本來就很脆弱,而且是怎麼也藏不住的明顯。但在特定對象面前,就想忍不住多努力一點、多逞強一些,好讓他不要為她掛心。多沒根據的想法!但是她,她已經弄不懂原來努力的動力是什麼了。


-


時針果斷地切入數字,現在已經凌晨兩點,凡亞還沒回來。街燈全滅,僅在十字路口留一盞路燈。外頭靜寂,除了偶爾竄出的狗吠聲和類似蟋蟀的演唱,全世界都陷入沉睡,惟獨她失眠。不習慣黑暗的鐘塔少了另一人清淺的呼吸聲,夏喬躺在床上,毫無睡意的藍眸直直瞪著月光染色的天花板。


平常都比她早回來的啊
……怎麼今天晚這麼多?


黑幕下的鐘塔寂寞獨醒,心靈在等待的煎熬中漸漸乾涸,似乎再過一秒、再一秒,就要與流動的時間一起消失。夏喬緩慢地偏過側臉,與漆黑融合的淺色眼眸凝視著身旁空蕩蕩的床。


夏喬……夏喬……


一縷似真似幻的呢喃突兀地迴盪,僅僅一瞬,激起漣漪的湖面再度恢復靜寂。夏喬更睡不著了,嗚咽一聲整個人埋進棉被中。毫無目標地移動視線,想當然耳只有漆黑一片。細細的、輕輕的,布料擦過風聲與沉寂,迎面撲來誰的腳步和氣息。


「睡了嗎?」月光下凡亞的笑容和嗓音意外柔和,聽得她又是一怔。夏喬用力眨眨眼,把剛剛浮上的淚霧眨掉,動也不敢動,深怕神魂未定的心跳會洩漏什麼訊息而按住胸口,彷彿這樣就能隔絕它的震耳欲聾。


凡亞身後傳來食物的味道,鋪天蓋地而來。而她空了十二小時的胃應邀活動起來,咬住唇,夏喬這下子又擔心深呼吸會讓五臟廟的需求更猖獗。然而才正在自忖另外的呼吸管道時,沉默的空間霎時劃過一聲沉悶、清晰的滾動聲。


「夏喬
……肚子餓嗎?」凡亞的詢問因壓抑笑意顯得有些顫抖。「你還醒著?」


真想挖個洞把自己埋到世紀末──


……」夏喬這才翻開棉被,露出一雙睡意零分的清澈眼眸。「鐘塔裡沒人,睡不著。」


「還好。」他笑一笑,見她一臉狐疑又接著解釋:「好不容易有機會去市區,買了一些泡芙,你如果睡著了,以後就吃不到了。」


夏喬終於笑了起來。


鐘塔裡多一個人,感覺好多了。


-


「早安!」輪到凡亞敲鐘,夏喬一早就去書店報到。


倫斯女士微笑著點點頭,讚賞年輕人滿滿的活力。倫斯女士就是書店負責人,店舖開張五十年了,這兩年才輪她管理。因為是事業第二春,她希望過得輕鬆一點,所以一直尋找有幹勁的年輕人,可惜事與願違。那天書店公休,一個少年的身影擋住她喝下午茶的視線,所以她也觀察他到日落,隨即認同了這位謹慎熱忱的小夥子。


「用過早餐了嗎?」倫斯女士開了門,迎面撲來陳年書籍特有的香氣。


夏喬搖搖頭,笑道:「不會覺得餓。」


「早餐很重要,不能忽略。」她從袋子裡拿出一份鬆餅,遞給她。「吃不下就待會再吃,但不能不吃,知道嗎?」


可能是半夜吃了泡芙還沒消化完,香氣四溢的鬆餅拿在手上熱熱的,卻一點也勾不起食慾。夏喬 向倫斯 女士道謝後暗暗打算著,雖然是她的一片美意,挪到午餐應該也無傷大雅吧!


書店裡什麼沒有,多的是書:古書、原文書、圖畫書
……她喜歡客人把翻過的書擺得亂七八糟,她收拾時就能造訪每個書櫃。和著沁入體內的紙張香氣,有的還殘留淡淡的香水味,留戀上一個讀者翻閱每頁的沙沙聲,在夏喬心中都是一眨眼就溜走的美好篇章。


夏喬收完書,無意間發現坐在櫃檯的倫斯女士面色沮喪,她順著店長的目光望去,藍眸一頓。店內有兩扇窗戶被粗心的孩子撞壞了,雖然不會真的影響什麼,但放著一段時間下來,每次看到都會有種不完整的缺憾。


請過水電工來修,恰好最近人手不足,一直沒辦法幫忙。


不知道凡亞能不能幫上忙?夏喬想起他自製的床,不由得笑了出來。


「啊,夏喬。」倫斯小姐眼角餘光發現她,和善一笑。


「你和凡亞感情很好吧?有朋友真好呢
……」她一手支著下巴,眼中流動著憧憬,微微仰眸。「昨天有沒有很感動啊?」


感動?她不解,「怎麼了嗎?」


「還裝呢!」倫斯小姐斜覷她一眼,抓起桌上的髮束, 三兩 下俐落地綁好長髮。「沒有吃到慰勞品?昨天我丈夫為生意出城,凡亞特地請一天假跟去,說是給新夥計的慰勞品。」


「哦



「結果那裡下大雨,打了一整夜的雷,我丈夫今天才要回來。」


咦?


夏喬剛要拿書的手頓在半空。「但
……凡亞昨天就……


「是呀!從這兒到那兒,少說也有 五千英呎 。不知道凡亞怎麼回來的?」倫斯女士神秘地笑一笑,身影沒入書庫之際聲音有點模糊。「你再問他吧!搞不好是走回來的喔。因為昨天馬車都沒有開
……


烏雲踏著天空,從那裡到這裡,也走了 五千英呎 的距離,沿路撒下快速成長的灰色種子。不知不覺,將要迎來的暴風雨已經悄悄抵達巴黎。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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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