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這一屆的畢業旅行很特別,校方除了把日期定在學測之後的一週,更特別的是,這次所有導師不隨班,全體畢業生將由該校的大學部的學生帶領。大學又分四個年級,除去懵懂的一二年級,大三、大四的學生必須推出一位代表抽籤。抽中的代表必須藉由各種管道告知全年級生,則本屆畢業生的畢旅將由他們帶領。
學校說這是一種新的「訓練」。
同意與反對的人當然都有,但經由投票表決後(當然由大三大四票選),同意的人還是比反對的人多了四個人,因此即為定局。
「無月!」
小草蹦蹦跳跳的到她面前,而她正專心地讀著「歷史學家」。厚重的書體穩當地貼在桌面上,眼神也隨著劇情變化而忽明忽暗。無月自書中抬起頭,困惑的目光落在小草身上。
「他們抽完籤了,我剛剛知道的喔!」
無月皺眉。「大三還是大四?」
不要是大三,不要是大三,不要是大三……她暗暗祈禱著。
「是楊首依學長那一屆喔!哇塞,無月,爽到了妳!」小草很激動。
果然——……祈禱還是沒用。
無月頹然趴在桌上,不小心被「歷史學家」的書角撞了一下,她吃痛地哀嚎出聲。
「無、無月?」小草慌了,忙問她受傷了沒有。她沮喪地抬起頭,搖了搖。
下禮拜耶……老天就這麼該死的要捉弄她?無月暗暗咒罵。
「無月。」
放學後的喧囂聲依然掩不過那刻骨銘心的聲音。
「…學長。」
「妳聽說了吧?我們這屆中獎了。」
「嗯。」
首依原想再開口,卻又忘了原本想說的話。並肩走著,兩人都沉寂。半晌,無月打破沉默:
「學長,你不該在這裡的。」
「…嗯?」他愣了好大一下。
「不是應該去陪女朋友嗎?」
首依倏地打住,一會兒,露出溫柔的笑意。「也對,那下週見了,無月。」
她望著學長離去的背影,漸去漸遠……她突然發覺,自己似乎已經不會難過了,當她再次注視著那若隱若現的背影,傷口,似乎正一點一點的在癒合。
傷口……
「妳要去哪?」冷而平靜的音調沁入她的心中,夜閔拿著淡漠而擔憂的眼神望她。「若昔在找妳。」
「……找我?」
「嗯。」
「他沒說有什麼事嗎?」
「只說有話要告訴妳。」
她跑向教室。
小小的不安,宛如細菌擴散般逐漸膨脹,甚至當她已經站在他面前時,不曾削減分毫的越積越滿。
「我剛才都找不到妳。」他還微微喘息,微笑地看著眼前喘個不停的無月。
她努力站穩,眼睛直直地探入他的雙瞳,彷彿已看穿一切。
「妳去看過妳的阿姨和姨丈了嗎?」他轉移視線,躲避無月那看似洞悉一切的深褐色眼眸。
「沒有。」
「還無法釋懷吧?」
「嗯。」
無月不太懂他這話的意思,只能盲目地見招拆招。若昔想說什麼,無月心裡也有個底;如果是單純為了這種問題而找她,他大可不必這麼隆重還等到放學,直接在下課時就可以問。如果是要道別,無月…還是希望由他親口說出來,而不是讓她自己憑空臆測。
「妳什麼時候要出國?」片刻的沉默後,若昔問,拳頭則因不安而緊握。
「畢業後。」她觀察著。
「是嗎?哈哈,說不定我們真的可以遇見呢!」他笑了兩聲,觸見無月平靜無波的眼神,收起了微笑。她從剛才說話就很簡短,聰明如她,加上已經和他相處了十幾年,無月是否已經察覺了他的用意?
「…完了嗎?」突然,無月淡問。
「嗯?」他不明究理地皺起眉。
「你要說的應該不是這些吧。」
若昔愣著,半晌,深呼吸。「這麼聰明啊?看來我的演技不夠精湛囉!」
無月靜靜地聽,望著若昔。看起來,他似乎正極力地隱藏什麼,至於是什麼樣的心情,大概是連他自己也說不上的吧!
「……無月!」他又喊她,等無月發現時,若昔已經站在距離她好遠的走廊,她莫名地眺望那一縷高瘦的身影。
「要——堅——強——喔!!」他用手掌圍個圈,用盡全力朝她喊。
她微微怔住。媽媽……也曾這麼要求過她。無月疑惑著,朝向若昔緩慢地走,他倏地揚起手示意她停下,無月停了,定睛在他不再讓自己靠近而後退的雙腳。
「無月,我要走了,再見!!」
語畢,他旋身奔離原地,賣力奔跑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轉角處。
無月佇立在原地,半晌,悲傷抿起一抹笑。
「終於……還是說『再見』了啊——……」
*
滿載學生的遊覽車已經駛上高速公路了。一輛接著一輛,熱熱鬧鬧地。而小客車此時看起來彷彿一伸手就能觸及似地。無月班級的這輛車格外吵雜,吵得她完全無法思考,腦子要炸開一樣,原因是男生正和女生搶著唱車上裝的卡啦OK。
走音和破音接踵而至,麥克風發出刺耳的聲響。
「喂喂,他都沒唱,換人了啦!」
「你們唱就好,我沒關係的。」
「管你的!下一首你唱。」
「……好吧。」
嘈雜間突然有個熟悉的嗓音邈邈飄至無月耳邊。
寄 沒有地址的信
這樣的情緒 有種距離
你 放著誰的歌曲
是怎樣的心情 能不能說給我聽
雨 下得好安靜
是不是你 偷偷在哭泣
幸福 真的不容易
在你的背景 有我愛你
無月輕輕垂下頭,突然想看看若昔的臉。但是她放棄了,沒有回頭的勇氣。以為自己會擁有的不一定會留在身邊,投注了感情,最後只剩一陣風吹過,悽悽涼涼。
我可以 陪你去看星星
不用再多說明 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聲音是若昔的。無月靜靜聽著。
唱著唱著,清澈的聲音突然消失了,大家紛紛調過頭,想知道他不再唱的原因。若昔悄悄抹了一下眼睛,有些抱歉地笑笑:
「應該已經有人知道,我很快就不會在台灣了。」
小草戲劇性地發出驚呼,但馬上被夜閔白了一眼。她望向無月,但無月渾然不覺。
「那冷無月怎麼辦啊?」突然間有人問道。
無月抬起頭莫名地看了那同學一眼,他仍然詢問似地盯著若昔。她不作聲低下頭,整輛車現在只剩下「我可以」的配樂和引擎震耳欲聾的聲響。
「白痴啊你!?」小草猛然站起來,表情中卻有難以掩飾的神傷:
「問這什麼白痴問題,會回來的……對吧?」
若昔看著無月沉默的背影,笑了笑。「是啊……」
*
很快地,車上又充斥著歌聲和嘈雜,但若昔的心情卻跌落谷底。不是的,他說謊了,若昔不會再回來了......
無月輕輕抬起螓首,或許是感覺到若昔痛苦的心情,或許是自己的心在作祟,無月終究回頭了。若昔眼底的哀傷她看出來了,雖然明顯,她卻不願意想太多。
無月不願意想太多。
*
「喂,楊柳樹。」葉子學長推推他,他詢問似地瞥了葉子一眼。
「就跟你說別亂取綽號了。」楊首依嘆氣。
「隨便啦!欸,我問你,上次不是有學妹來找你嗎?」
學妹?事實上指名要找他的學妹還蠻多的,誰知道是哪一個啊?但第一個閃過他眼前的人,卻是無月。大概是因為在他目前的人生中,唯一對他的「乖乖牌」質疑的是無月吧!從「福利社事件」之後,他便覺得這女孩的思想不但特別,也有一點點缺乏安全感的意味。
然而他現在知道不只是「一點點」缺乏安全感而已。
「…無月嗎?」楊首依問道。
「我怎麼知道,就上次被我鬧的那個。」
「……嗯,是她沒錯。」
「她是你女朋友嗎?」
「…啊!?」首依愣了好大一下,像看見瘋子似地望著他。「你在說什麼?」
「啊,不是嗎?」葉子的驚訝並不亞於他本人。「很多人都說她是你女朋友啊。」
這是誰說的啊……他嘆了一口氣:
「你到底是不是我哥兒們?竟然連我沒有女朋友也不知道。」
「好啦好啦,那不是重點。」
講那麼久還沒到重點?真是敗給他了,他是扯到多遠去了啊?
「我勸你別接近她。」葉子神秘地壓低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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