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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最後一科剛考完,走廊上歡聲雷動,校園內充滿了愉快的氣氛。他在的教室也是,幾乎所有人都與自己認識的人擊掌歡呼,而沒有認識的,就像他一樣錯愕地望著他們。也許是另一種安排,他第二天的教室和無月的隔了好遠好遠,夜閔和小草也是,讓他閒得發慌。

若昔走出教室,發現校園裡裡外外都是人,同校的,不同校的,許多新面孔讓他更找不著他所要找的人。

 「若昔。」冷淡的聲音在身後,他鬆了口氣似的笑了一笑。

 雖然不完全是他希望的人,但至少是熟識的朋友。

「今天下午的活動,參與吧?」夜閔問。

 ……嗯。」

 回想起昨晚和媽提起這件事時,她一臉「你不去太可惜」的表情硬逼他排除萬難,今天的活動一定要參與,剛考完,至少也該輕鬆輕鬆。嘴上是答應了,不然耳根子還真難清靜啊!

 若昔不禁嘆口氣。

 「那到底要去哪裡?」他轉向身邊,問著待在旁邊的夜閔。咦?人不見了?

 若昔疑惑地四下搜尋,結果和剛剛差不多,只看到一大群陌生人。這女的真神奇,瞬間移動的功力不比無月差呢。

 「若昔?」

 換了一個人,無月站在他前面,沒什麼表情地望著他。而所謂沒表情,就是連眼神都超乎平靜,放棄了一絲絲波動,若昔看著,也一貫地觀察著。

 「妳怎麼了?」

 「沒啊。」

 她只要心情惡劣,說話的字數就會減少!他開始猜測她是否受到什麼打擊,亦或是單純的擔心成績。當然他希望是後者。

 「不——對。」他拉長聲音,啟步走向無月,她警戒地瞪著他。

 「妳擔心成績嗎?」

 「啊?嗯。」無月閃躲他的眼神。若昔皺眉,又舒開,笑了笑。

 「我們來玩真心話大冒險吧!」

 「咦?怎麼突然……

 「誰叫妳心情不好?」若昔哈哈笑道,揚起手。「剪刀石頭——」

 「布!」要改變心情似地,他們異口同聲道,若昔出的是「剪刀」,而無月則出「石頭」。

 「真心話?還是大冒險?」一抹幾乎會讓人忽略掉的笑意在她臉上倏忽即逝,讓若昔稍稍寬心的鬆了一口氣。「妳想知道什麼?」

想知道什麼?這可考倒無月了。若昔知道的事幾乎都會和她說,只要他知道,她也會知道。

 那,有什麼她現在不知道的?……

 啊,對了!

 「若昔喜歡的女孩,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一瞬間,他淨傻著說不出話來。無月誤會了,不但認為他有心儀的女孩——就算有,她也沒先想到自己……他輕輕嘆口氣。難道他在和她的互動上還不夠明顯嗎?

「怎麼了?」無月擔心的傾身凝視他。

 「她啊,」他並不打算回應她多餘的擔憂。「她這個人,外表堅強,內心卻脆弱得不得了,讓人忍不住想保護她。」

 無月喔了一聲,微微抬起螓首,似笑非笑地盯住若昔不放。

「只有這樣?那她很平凡啊。」

「嗯。」若昔望向別處,無視旁邊吵到不行的人群。「但或許有一天,她也能明白至少在我的心中,她有多麼特別吧。」 

 無月有趣地笑了,沒想到若昔也有這一面啊!

 「我認識嗎?」她拉拉他的袖子邊,明亮的眼睛流露出滿滿的好奇。

 ……什麼?」他不解地回望她。

 「你喜歡的人,我認識嗎?」

 「噓——!」若昔將手指點在無月的唇上,神秘地對她笑笑:「妳只贏我一次!想知道的話,我們再玩一次,這是最後一次了喔。」 

 無月用力點頭,笑出聲。「剪刀石頭——布!」

 若昔出的是「布」,無月出了「石頭」。 


 「啊……」她不甘心地大叫,若昔無奈地聳聳肩,笑。「換妳囉。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真心話啦。」無月倔強地偏過頭去,不等若昔開口問,她幽幽的聲音已經飄了過來:

 「我剛剛那樣是因為我阿姨和姨丈被關了,因為他們謀殺了我的父母,剛剛警察局打來說的。」

 她說得很快,若昔呆怔住,看著無月闔上眼。「對不起,我不該沮喪給你看,影響你的心情。但每一次只要看見你,只要看見你就會覺得……」她的聲音越來越細微。

 「那就這樣吧。」若昔輕輕笑,開玩笑似的摸亂她的頭髮,無月頓了頓,抬起頭瞪了他一眼。 


 「現在哭不出來了。」她用手梳理著絮亂的髮絲,哀怨著。他安慰地看了她一眼,不作聲。


現在頂多一點半,考生們紛紛散了,校園裡剩小貓幾隻,並無交集地各自走著。太陽大辣辣地灑落校樹、屋頂,金光點點使人難以看清事物。他們不發一語,莫名的尷尬如同色彩渲染般化了開來,在若昔和無月之間。

 ……無月,對不起。」若昔低低的聲音淡然說道,無月不解的微偏起頭。「什麼?」

 「早知道就不要問妳發生了什麼事,這樣妳現在心情一定還很好的。」他垂下眼。

 「不會啊。」無月想笑,想笑著和若昔解釋,但現在……偏偏嘴角就是不聽話的不動,固執的。

 「說出來,心情比剛才接到電話後好多了。」最後她只能以淡淡的笑容來回應若昔的抱歉:

 「我很好喔,真的。」

 若昔也歉然地笑了,只是仍有些落寞。

 「碰——!」一聲清脆的聲響含著若昔的哀嚎聲,小草響亮的嗓子在一瞬間吸引所有人的注意:「若昔!不要再搭訕人家了啦!」

……我哪有?」他轉轉眼珠,彎下腰拾起她丟過來的鐵製鉛筆盒,揉了揉後腦。


「哪沒有?你該不會得不到無月就開始覬覦別的女孩了吧?」

……妳不要亂講。」

得不到她?無月困惑地撇向若昔,他則藏不住驚慌地猛向小草打手勢,但兩人的默契實在差到谷底,沒注意到,反而揚聲問:

「喂,你好歹也幫忙找無月吧。我剛剛看見她接了電話之後心情好像很差,你看見沒有?」


他不禁沒輒的大嘆一聲,把無月轉過去面對小草:「在這裡,行嗎?」


無月不知所措地輪流望著兩人,而小草只剩一臉的呆怔。「小草,妳剛剛說——」


「沒、沒有啦!」小草不等她問完,急急打斷:「別在意我剛剛說的話,我只是開開若昔的玩笑,開玩笑而已啦,哈哈哈
……


無月喔了一聲,仍然困惑地望向若昔。而後者卻飛快的轉移視線,似乎控制不住臉上越來越高的溫度。小草她
……差一點就說溜嘴了。無月皺著眉,不明所以,但也不再問下去。  


                                   


「這裡就是台北?」無月驚呼著,環視偌大的視線範圍,所到之處,僅能以繁華為形容詞。稍早他們才決定了要來北部,對於從來沒見過這麼繁榮的景象的無月來說,欣喜之情填裝成好幾桶也綽綽有餘。


若昔望她,想起她除了六福村之行外,幾乎沒有離開過中部,不禁暗暗心疼了一下。


「還杵在這裡幹嘛?」小草神秘地打破沉默,順勢拉起一直在一旁不作聲的夜閔,展開大大的笑容。


「我們就地分散吧,夜閔和我要去買衣服,五點要在這裡集合喔!」


夜閔面無表情地點個頭,但無月知道那不是真心的。小草拉著夜閔很快地沒入人群中,再不望見她們的身影。明明說好「一起出去」的,怎麼這會兒又四分五裂了?無月悶悶地發著呆,想著。


「無月,我們也走吧?」若昔詢問地凝視她。


「無月?妳沒事吧?」


「若昔。」


「嗯?」


沒由來地,小草的那句「得不到無月」倏地閃進她的腦海中,如同店家招牌那般閃爍不停。心底的天使和惡魔糾糾纏著。問?不問?會造成他的困擾嗎?為什麼自己突然就認真起來了,不是早就把它當成玩笑話了嗎?


數個問號湧上心頭,弄得她頭暈目眩的,身子重心不穩地晃了一下。


「無月?」他一伸手攙住她的肘臂,眉間緊蹙著:「妳不舒服?」


「可能是剛才坐公車暈車的關係
……」無月的聲音被亂糟糟的人聲掩蓋而過,若昔不得不湊的更進去聽,她怔忡著凝視若昔特寫的臉,啊,心跳變得好奇怪……


若昔拉著無月走到最鄰近的公園坐著休息,而她仍回憶著方才那剎那間出現的感覺,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的滋味


「綠油精,擦一擦吧。」他從背包中拿出原本以為自己會用上的綠油精,遞給她。無月愣了半晌,接過綠油精。


「謝謝。」


事實上她根本沒概念。即使聽過不下十個男孩說過「喜歡」,無月從來不覺得開心,反而有點莫名其妙。對於學長,自己也說不上是「喜歡」還是「崇拜」。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感覺?是固定的感覺呢,還是每一次都不一樣?還記得在小葵去加拿大留學之前,她曾問過她這個問題,小葵告訴她:


「喜歡一個人啊,就是只要能看見他就能開心一整天,只要在他身邊就會有無比的勇氣,像陽光般的暖流流過心頭地溫暖,也像晨曦,好明亮好明亮。」


她沒有過這種感覺。告白的人就不用說了,那
……若昔呢?她轉頭看了一下若昔,他正向著對面草原間嬉鬧的小孩們發怔,絲毫沒有察覺無月觀察的神情。


她看見若昔會很開心,在他身邊也能有無比的勇氣,而且最重要的是,若昔就像太陽一樣,能讓她感覺到溫暖,而且他的笑容也好明亮好明亮。


那麼,無月是喜歡若昔的嗎?


依稀,媽媽在離開之前交代她的話,又一幕幕的出現在耳畔
……

「爸爸和媽媽可能要一段時間後才會回來接妳,要乖,要聽阿姨的話喔。」她摸摸無月的頭。

無月用早已噙滿淚水的小臉望著母親。「媽咪為什麼不要我了?是不是因為我不乖?」

「不,不是的,寶貝。」媽媽疼惜地將她摟進懷中。「我們一定會回來接妳的,工作的關係我們不能把妳一起帶去。

但是,媽媽現在跟妳說的話,妳一定要記清楚
……

無月微偏起頭,那些話一字一字地輸入她的記憶中,敲打著她的耳膜。


「以後,不管遇見什麼事或是什麼打擊,答應我,無月,」媽媽凝視著她,好似要她記著自己的話,又渴望將她永遠記住。


「學著堅強,妳一定得堅強。記住,無論是愛情還是友情,把握妳要的,別錯過了。當妳感到挫折時,想哭就哭吧,但別哭太久,至少別在對方面前哭。只要哭了就輸了,知道嗎?」


「哭了就輸了
?」無月抹掉眼淚,困惑著。


「嗯。媽媽該走了,無月,記住爸爸和媽媽永遠愛妳。」那是媽媽最後一次擁抱她,最後一次說「愛她」。


把握自己要的
……?無月為這句話困惑了起來。


直至晚上回到冷清的屋子癱在床上後,她仍不斷不斷地思考這句話。


什麼才是她要的呢?


無月將手安放在雙眼上,瞇起眼,那道皎潔的月光出奇不意地引起她的注意。有月亮
……是不是也代表那片天空晴朗無雲,且可能有著星光點點呢?


無月一骨碌爬起來,煞有其事地走到窗前,果然,佈滿鑽石的天空好似也正對著她輕輕微笑,隱隱約約地,無月想到若昔。


若昔的家就在隔壁,要找他很容易的。但
……要以什麼名義呢?


啊,對了!


無月渾身湧著一股不知打哪來的衝勁,快速地下了樓,跑出大門——停在若昔家門前。只是想問清楚
……想問清楚他的感覺,或許這樣就能確認一些事。


「若昔,若昔!」她碰碰碰地敲門,趕上天堂似地,急促的呼喚著他。現在才十點半
……他應該不會這麼早睡吧?


門被輕輕推開了。若昔一個人在家,正閒得發慌,聽見無月的聲音,於是輕悄悄地打開門,將頭從門縫中探出去:「無月?」他暗自詫異。


「你能不能
……陪我去看星星?」


「喔
……好啊。」若昔困惑地向著她,半晌,微微頷首。


無月目前正計畫著一件事,迫在眉睫的事。在不久的將來便要實行,到時候或許人就不在台灣了,照理說,和若昔還有大家相處的時間也進入了倒數。而她,想也沒想過,此項計畫竟與他正在計畫的意外契合
……


橘星公園的星星真的好多好多,明亮地就像陽光一樣。這時,兩人突然又陷入了莫名的尷尬。若昔曉得,無月主動來找他,一定是有事要問,不為什麼,他就是曉得。並且也從她陰鬱的面容中讀出了一些蛛絲馬跡,而無月也猜到他或許知道她的用意,才會一聲不吭地等她開口。


……若昔,我要問你一件事。」無月不看他,將視線轉往星空。她要問的問題,若昔多少都猜到了。


「關於我對妳的感覺嗎?」


她當下有被一語道破的困窘,然後定了定神。「是的。」


真厲害,她想。不愧是和自己從七歲相處到十九歲的男孩啊!


「當你看著我時,到底
……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


對不起,無月。」他突然道歉,垂下了眼簾。


「咦?」


「我要去留學了。」若昔對上無月怔忡的雙眼,輕傾向前。「我對妳的感覺,像這樣——
……


若昔動了,然後靜止。他的唇,輕輕柔柔地覆在無月的雙唇上,好輕好輕,彷彿虛無。也許是初吻的關係,她格外記得那份悸動,若昔溫暖的味道在自己的臉上留下小小的足跡,面積如此渺小,卻因此讓她陷入了黑暗
……


從怔忡間回過神,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親吻她的人會是若昔,從來沒有過。就在無月微微推開他的同時,若昔已經先退出一步。


「我不知道對妳來說,我的『喜歡』和那些傢伙有沒有一樣,但對我來說,妳是獨一無二的。楊首依學長在妳心中或許是北極星,那我
……哈哈,」他自嘲似地苦笑兩聲,淺淺的,這是無月第一次看見若昔眼中的陰霾。「傷腦筋,我是什麼呢?」


「若昔
……」她出聲喚他,他揚起手,示意無月聽下去。


「我很快就不在台灣了,想留些什麼給妳,最令妳印象深刻的
……


一陣風快速地吹向若昔,在他怔住的當兒,無月已經埋在他的臂彎中。不曉得是因為若昔的離開,還是他傷楚的單形影隻,促使無月想要這麼做。


「對我來說,若昔就是若昔啊!什麼北極星,那是無法和學長相提並論的
……


若昔發現她輕輕顫抖著,淡淡揚起嘴角,騰出手到牛仔褲口袋中拿出一樣東西。


「妳的生日
……今後我應該沒機會參與了。六月十八號,我可能已經不在了吧。哪!拿去。」


無月從他手中接過那閃閃發亮的鐲子,銀色的鍊子中鑲著一顆顆大小不一的星星,用亮銀色的框框住黃色閃亮的邊緣,金黃和亮銀的組合,給人一種既元氣,卻又寂寞的滋味……

「……謝謝。」

此時的寂寞,好似會隨著時間的接近而膨脹,更無邊無際。或許這是上天給她的懲罰,懲罰她沒有聽進母親的話,不夠堅強的「把握自己要的」。

總之,那是若昔在別離前最後一次陪她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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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