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兒，今天星期五

15


眼睛沒睜開，無月已經聽見了小草的叫喚。

「你為什麼要扮成這樣來接我？」


「他們才會認為我是同類呀，就不會攻擊我了。」


「要是他們沒上當怎麼辦？」


「只好挨打囉。」他聳肩。


她垂下眼，心鼓鼓的。「幹嘛這麼犧牲呢？」


「有一部分是為了保護妳，剩下的……可能還得問問我自己吧！」


他當時回答得一派輕鬆，彷彿再簡單不過了。




 「無月，妳醒了嗎？」


外頭的陽光照進病房，身子暖暖的，心呵……剛才還有的餘溫，趁著夢醒的空檔已經漸漸消失。


 「嗯。」她微微睜開眼睛，幾分無力浮落在她微笑的弧線上。


「若昔『走』了，妳知道嗎？」小草問道。


 「…嗯。」


 「別刺激她了。」夜閔淡淡地說。


 「我到醫院後睡了多久？」


 「差不多……三天吧！」小草狀似回想，坐上床沿：「妳知不知道妳和若昔害我們多擔心啊？畢業旅行我們都翹掉了在等你們動完手術！結果若昔他呀……」


 「若昔傷得很重，醫生說他搞不好是直接著地，但還好落地處有草叢，才沒摔個五臟六腑都飛出來。你們啊，害學校下一次不敢再請大學生帶領畢業旅行了。」夜閔插嘴，瞪了小草一眼：


 「若昔那傢伙，還說要來看妳呢！沒一會兒就走了。」


 「……」 


「啊、對了！學長有來喔！」小草見氣氛不對，喊了一聲便衝出房間，硬是用拖的把楊首依給曳了進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手上提著一袋水果。


 「我看到妳和若昔在峭壁邊時，還真替你們捏一把冷汗呢！都是因為我的疏失才會發生這種事，對不起……無月。」他的語氣越來越沉重。


 「峭壁邊？」無月沒在意他的道歉，不解反問。他們不是該直直墜落到谷底嗎？


 「我想，說不定有這種可能……」夜閔淡淡地瞧了無月一眼，道出她的猜測：「你們可能本來就沒跌到很深的地方，雖然已經受傷了，但是為了讓你們都能獲救，若昔將已經昏迷的妳背在肩上，徒手攀爬峭壁。故他的手掌和手臂有多處擦傷，體力也大為耗損。」


 「…是這樣……？」無月傷楚問道，微微顫抖的素手緊緊抓住棉被，像她被緊緊揪住的心。是她，害死了若昔，害死了無月心中最溫暖的人。是她，殘忍停止了他源源不絕的關心，任性而自私地，執意把自己關進無聲而冷漠的世界，再不讓任何人接近。


無月，還有好多好多話沒對你說呀——……


 「無月，那妳…還是要去留學？」首依遞給她一棵剛削好的蘋果。


「嗯。」無月不想讓學長看見她的難過，故作堅強。


就算若昔走了，她不能，也不想就此打消計畫。


但，就這樣嗎？說真的，她到現在還有些不信若昔走了的事實。要完全接受，可能要花上不少時間，甚至比父母的驟逝更久。


「無月，忘了若昔吧。」


夜閔似乎看穿她的心思，殘酷地一刀斬段她僅存的希望。無月有些受傷地抬起頭，不懂她在想什麼。


忘了？要怎麼忘呢？


「如果妳不喜歡他，忘了他應該比較容易。」


「……」


「況且，妳老記著這檔事，誰知道妳會不會患了憂鬱症什麼的？」


「……」


「若昔走了，妳倒快活些不是？就算他對妳的關心一直不曾停止，妳不也嫌煩嗎？這下子耳根子清靜了，不就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我沒有……」


 「學妹，夠了吧！」首依含著淡漠的眼神，眼底第一次出現了學長的威嚴，阻止夜閔沒由來的怒箭亂發：「妳這樣罵她有什麼用？」


「學長根本不懂。」夜閔寒冰的眼神凍得他忘了詢問。「學長，你什麼都不懂。這種予取予求地女人，根本不值得你和若昔這種好人來欣賞！」


她旋身奔出門外，碰地一聲巨響狠狠甩上門，窗外鳥兒因受到驚嚇紛紛拍著翅膀降落枝頭，驚魂未甫地探看窗內。 


「夜閔！」小草急著要追，被首依一把按住。


「我去。妳在這裡陪無月。」


無月抬起頭望著他消失在門後的背影，接著低下頭，不語。


玲瓏的畫眉鳥吱吱喳喳地交談，人類的感情牠們不懂，索性當作看戲。


「無月，其實妳不用在意夜閔的話，真的。」小草安慰她，試著要讓無月適懷一些：「我們都知道妳和若昔是一起長大的玩伴，現在要妳忘記他的確太牽強了。」


「不，她說的很對。」淒然一笑，她舔試著方才被夜閔一語道破，血流不止的事實。「我的確這麼想過。我是不是在利用若昔？對他的心情視而不見？是不是真的……對他完全沒有感覺？」


無月深深呼吸：「前兩個問題在我思考很久之後，答案都是『否』。但，只有第三個問題怎麼想都沒有答案。」


「怎麼說？」


 「以前的朋友對我說過，喜歡一個人是煦暖的，那是很單純的感覺吧。可是當我望著若昔時……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有很多很多的感覺，既繁瑣又複雜。」她望著自己的手。「像他保護我的時候，很感動，而且我很依賴他。那，到底是習慣，還是喜歡？」


小草笑了起來。「…無月，妳想得太複雜了。」


無月不明究裡地抬眼望她。


「不用去區分什麼感覺啊，」小草還是微笑，像是一個有耐性的老師正教導著頭腦打結的孩子。「『喜歡』又不像數學和理化，妳不需要用各種公式算出它的正確答案。妳的朋友只是向妳描述她對那個人的感覺，而世界上並沒有一模一樣的人啊。」


「可是……如果搞混了，讓他受傷怎麼辦？」


「不會啦。」小草用雙臂環住她：「妳說呢，當妳發生事情的時候第一個想告訴誰？無聊的時候想著『他在做什麼』，腦海浮現的是誰？只要他具有這樣的性質，妳還怕什麼？憑著感覺走下去，太壓抑反而會傷到對方吧。」


「……」


無月也將手環上去抱住小草。眼淚開始湧出，不斷不斷。


因為想太多，所以已經沒辦法表明自己的心意了。「喜歡」這個詞，驀然地像一把刀狠狠扎進心中，若昔的臉又浮上腦海中，現在看，除了想念......無月已經無法再思考。 


「那我好像……真的很喜歡他啊——……」


小草把她摟緊，讓無月更忍不住把所有傷悲傾倒在她的身上。


為什麼總是離開後，才知道自己已經投注了那麼多情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