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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詩詩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迎向揮向她的氣流--意料中的痛卻沒有烙下,抬眸,清亮的瞳眸微微一頓。

 

「不好意思,這裡是醫院。」秦諒蹙著眉,任男人甩開手。

 

男子撇過頭盯著他半晌,唇角勾起譏誚的弧度,「梁詩詩,是你的新男人麼?真可靠啊。」

 

她靜靜地凝視他,垂下眼睫,似乎不打算回答。

 

「梁小姐是病患家屬,他的血親還在手術房,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不然是哪種?醫生大人,給你個忠告,別太接近這女人,否則到後來怎麼摔的都不知道!」

 

「......」秦諒心下不解,卻又打從心裡對眼前這個試圖動手傷人的男子心懷不滿,「不用了。現在時間不早,探訪時間早就結束,先生還是離開吧,別在這裡打擾病患了。」

 

「裝清高,哼!」不屑地笑了笑,拖鞋趿地響亮如鐘地迴盪走廊。

 

片刻沉寂,一直到再聽不見刺耳的腳步聲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又忍不住插手了。梁詩詩原地發怔,瘦小的身子在昏暗燈光下不堪一擊,令他也恍恍然地想起多年前擁有同樣神情的小男孩--是有段時日了啊,不然怎麼看了這副表情後,心不再隱隱作疼。

 

「梁小姐,沒事吧?」

 

她身形一晃,他伸手抓住她的胳臂:「妳......」

 

「別碰我。」梁詩詩輕喃,把手抽回,清亮眼眸湧上淚水。「別再管我了!」

 

他被她的反應打懵了,訥訥放下手:「是我冒犯妳,對不起。」

 

回過頭,她怒瞪他一眼,邁開步子迅速逃開,留下秦諒一個人的影子,在謎一般的燈光下膨脹。

 

-

 

「梁詩詩?不就是你那個『舊識』麼?」同事自滿山文件中抬眼看他,笑起來:「我說秦諒,你不是對那女人動心了吧?」

 

不是。他心裡明白,但同事的表情早就讓他跳黃河也洗不清了。

 

「你是她弟弟的主治醫生,總知道她的一些事吧?」

 

「知道。」醫院裡,他憑著高調的外表和高品質的說話術,素來有「情報王」之稱,可惜個性計較。也或許是因為這樣,許多秘密經過他之後就銷聲匿跡,上至醫院大小事、下至病患家屬個性家境,每個人都願意讓他知道。「你是想知道她的個性?興趣?生日?情史?」

 

「......都好。」秦諒徹底無語。

 

「我可不做賠本的事兒。」

 

「知道了。」嘆口氣。為了心裡這道影子,他可真要破產了啊!

 

醫院樓下的餐廳每天都高朋滿座,沒辦法,誰叫它精美的裝潢與推陳出新的菜色,每天都這麼吸引人。他也喜歡這餐廳的色調,黃的、粉的、深棕色,彷彿是醫院裡少的可憐的色彩,替每個路過的病患與家屬增添希望。收回放在剛離開那群人的眼光,同事正不亦樂乎地大啖美食,笑得跟狐狸似的。

 

「先說了,梁小姐的家屬現在還在加護病房,如果我中途離開,這頓飯可是不算的。」同事把麵條吸進嘴裡,聲音含糊地道:「你不會怪病患吧?」

 

「......不會。」

 

「好吧!看你這麼有誠意,我就先告訴你梁詩詩的事。」拿起餐巾紙抹過唇角,帶起淡淡的笑意。「重要也就兩件事:第一,她表裡不一,別被她騙了......你八成以為她是那種柔弱女,但有人曾經看過她工作時的模樣,那架式......嘖嘖!」

 

秦諒蹙起眉,想起那來意不善的男子,也說過類似的話。

 

「第二,聽說她的未婚夫昨天來過醫院。噢不,是『前』未婚夫。」

 

該不會是那天的......「他們見面了嗎?」

 

同事給他一個「你有問題嗎」的神情,「來找她的,當然見了。梁詩詩在工作上老是與男人糾纏不清,天知道是甚麼工作,總之--不管是不是工作的緣故,接近過他的男人都沒好下場,非死即傷啊!離她遠點吧,秦諒。」

 

他不禁回想前陣子和她互動的情景,她看起來不像是裝的,何況本身就是女子,小小弱弱的怎麼會有這麼多秘密?

 

難道她根本不是他看到的那樣?或者他見到的才是原來的她?

 

秦諒若有所思的神情看得同事都嘆息了,這秦諒,平常路上遇到這麼多可愛的小護士,招呼不打,連正眼也難瞧一眼,這麼就對這麻煩女人感興趣啊?

 

突然想到了什麼,他怔怔地抬起頭,「你......該不會還在想那年的--」

 

「--不覺得很像麼?那孩子。」

 

「像歸像,但就我所知,是沒什麼關係啦!況且都這麼久了,該放下了吧。」

 

「是啊。」他苦笑一聲,垂眸望著盤裡未曾動過的義大利麵,零星蝦仁被刻意地擺在白瓷盤邊緣,像召喚陣......也像個牢籠。明明香氣四溢,他卻還是覺得窒息。

 

也許就這樣一直放在心上,是他對那孩子的補償吧!秦諒忖著,過了五年,或者十年,他可能都還會記得那昏暗燈光下、輕顫的雙手、髒污的地板、緊閉的手術門--他的人生曾在那裡開始,但也在那裏結束了......於是記憶是他上達天聽的唯一途徑,彷彿只有懷著歉疚,他才能繼續生存下去。

 

而幫助她,可能將會成為他的救贖。

 

秦諒很快就再次遇見她。他很困惑,這一次,他細細地打量她,從她靜止的側面到安適合攏的雙腳,然後她像是發現了,原先出神的眼眸已經凝視過來。

 

「梁小姐。」他瞬間困窘,因為她的眼神太清澈,像是看出他接近她的目的一樣,讓他無所遁形。「用過餐了麼?」

 

「跟醫生沒關係吧。」她淡淡地開口,伸手把包包拉到懷裡。

 

碰了軟釘子,他依舊走到她面前。「那你應該知道,現在已經過了探訪時間。」

 

他低下頭,梁詩詩倔強地把頭撇向一邊。

 

「雖然探訪時間結束了,但樓下餐廳還沒關。」秦諒微微一笑,看她略帶防備地擰起眉心,然後慢慢地站起身子。

 

梁詩詩今天話少,而他本就不多話,兩人一路上竟是無語。他注意到她右手背上有一道劃傷的痕跡,看起來就快流血了,她卻沒有要處理的意思。他突然覺得,也許最開始看到的她才是真正的梁詩詩,因為現實的無奈,必須替自己上保護色。而這道傷是她自我的表現,唯一沒有偽裝的地方。

 

但只是猜測。

 

她,有時候就像一隻受傷的野獸,任由傷口增加,不躲也不防備。

 

「醫生......我怎麼稱呼您好呢?」

 

醫院的附設餐廳普遍以明亮的暖色主題,試圖讓冷硬的印象中和一點。秦諒坐在她對面,她似乎是感受到他的視線,有點不自在地略略鬢邊髮絲,猶豫半晌才開口。

 

「我是秦諒,秦始皇的秦,諒解的諒。你想怎麼稱呼,我沒有意見。」他諒解地移開視線。

 

「秦醫生,小枚......小枚怎麼樣了?」一提起弟弟,她一改防備的姿態,睜大圓圓明眸。這樣的她很美,一雙不全黑的瞳孔附近有一圈深褐色,看起來神秘而充滿生機。

 

「雖然還在加護病房,但暫時穩定下來了,不用太擔心。梁小姐,妳知道令弟是怎麼受傷的麼?」

 

「我聽警察說,在過馬路的時候,沒有注意闖紅燈的酒駕......對方酒測值超標很多,當時根本沒想過減速......小枚的手機現在在我這裡,出事的前一秒正準備打給我。」幾縷淚霧又浮了上來,她閉了下眼睛,輕聲道:「秦醫生,你救救小枚吧,他還小,他說他以後要當畫家的,他還說要跟我一起環遊世界,我們還要一起做好多事......」

 

「我知道。」他不忍告訴她,唯一的家人要留下來的機率微乎其微,只能淺淺安慰:「小枚的主治醫生是我多年夥伴,他會盡全力幫助他。梁小姐,最重要的是妳自己的身子不能先壞,我每次值班都遇到妳在不是探訪時間時守在外面,這樣要是小枚知道了,妳說他會謝妳,還是怨妳?」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這個禮拜實在沒心情上班,在家也睡不好,就想時時刻刻陪著他。」

 

「醫院半夜也不安全,昨天遇上的人如果又來,妳有辦法自保麼?」

 

梁詩詩猛地愣了愣,隨即湧出複雜神情然後微微低下頭,他幾乎聽不清她的聲音。

 

「那是我的未婚夫,他受不了我總是工作應酬,所以我提出退婚,希望他能好好地娶個職業正當的女子。」

 

「妳是做?」他直覺問到問題核心,蹙起眉。

 

「我以前做過保險,後來改作酒促,現在在工地上班。我在跑業務時認識的未婚夫,而醫院這個......是工地的老闆。」

 

他靜靜凝視著她。

 

服務生說了聲抱歉,將餐車的菜餚一一端上桌。

 

「她表裡不一,別被她騙了......你八成以為她是那種柔弱女,但有人曾經看過她工作時的模樣,那架式......嘖嘖!」

 

梁詩詩迎視著他,彷彿接受他的試探,明亮眼眸卻閃過慧黠。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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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